轻声慢语，浅笑凝眸，肌肤胜雪，不着粉黛。“叫我湘湘好了。”她笑着说。在文化城妇女儿童活动中心的心理咨询室里，她和我们分享了曾经的伤痛和自我成长的历程。
“从哪里开始讲呢？就讲讲以前那个因为不会处理家庭矛盾、跌跌撞撞中鲜血淋漓的自己吧？”湘湘的坦诚让人吃惊和敬佩。她口中那个曾经的自己和眼前这个纤弱而智慧的小女人完全判若两人。
“家的构建不是简单的事情。只有处理好小家庭与原生家庭的互动模式，才能让整个婚姻朝着健康的方向发展。”济源职业技术学院实训中心副主任、副教授、国家一级心理咨询师刘雪琴听完来龙去脉后深沉地说。
结婚以后才发现，新家不像“自己的家”
“记得刚结婚的时候，满怀憧憬地想着怎么建好自己的小家庭。但不久以后我就发现，在这个家里，我根本没有发言权。”湘湘微微偏着头，把自己拉回到十多年前。她的婆婆是个精明能干又喜欢自作主张的人，上到婆婆的兄弟姐妹，下到婆家的各个家庭成员，对婆婆言听计从几乎成了习惯。虽然婆婆多数时候住在农村老家，但她和老公的新家依然会被婆婆“遥控指挥”。添置什么家具、选什么样的晾衣架、给快出生的宝宝准备哪些物品……事无巨细，婆婆都会参与，如果意见不被采纳还会满脸不高兴。“我自己花钱建我自己的家庭，为什么事事都要听你的？这到底是我的家还是婆婆的家？”新婚不久的湘湘有点不开心，虽然常常这样想，但都忍下来了。孩子出生后，婆婆搬到城里帮她照顾孩子，“家庭大战”就此开始。
“最激烈的一次，是因为借钱的事情。当时孩子才几个月大，小家庭买房、装修、为迎接宝贝出生花了许多钱，已经没有一点积蓄了。一天吃饭的时候，我婆婆突然说，我老公的小姨做生意赔本了，想再开家店，需要很多钱，让我们拿一万块钱。我一听连饭都吃不进去了。”湘湘说，当时因为育儿观念不同，孩子的尿布要不要每次用完都得洗、婴儿用品要不要经常用开水烫……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惹得婆婆很不开心，婆婆经常在亲戚跟前说她难伺候。“看到我的表情，婆婆把筷子往桌上一拍，高声质问起来：‘我在这个家里说话就不顶一丁点儿用了？我是个保姆，一个月也得1000多块钱吧，就当是你们提前给我发工资了。’我一听也不高兴了——如果是当保姆的话，还有亲情在吗？你老了还用我们养吗？”就这样，两个人高一声低一声地吵了起来。“本来家里的气氛就不好，婆婆经常指桑骂槐，孩子也经常夜里哭闹，我觉得这完全不是我想要的生活，现在想起来，那时应该得了产后抑郁症。看我态度生硬，婆婆就坐沙发上大哭起来，我老公一句话也不说，满脸不高兴。我突然觉得很绝望，正好我公公要给菜打药，买了一瓶农药放在家里忘了带回老家。我想也没想，抓起农药就喝了下去。”被抢救过来后，湘湘经常胃里不舒服。“有一段时间，胃一难受我就会想到婆婆，觉得这样的生活一点也不幸福。”
建立边界意识，自己的人生自己做主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想怎么结束这样的生活。离婚吗？我仔细分析了一下，我和老公感情很好，也不想让儿子失去父亲。后来，在一本有关家庭关系心理学的书中，看到了‘建立家庭成员边界感’的概念。书里说，‘模糊的家庭成员之间的界限会让所有人都很痛苦’，这说到了点子上。我也找到了解决问题的方法。”湘湘说。
后来，在湘湘的倡导下，家人之间渐渐形成了一种新的相处模式：所有事情不在饭桌上说；涉及孩子的事情她和老公在孩子的房间里说，夫妻之间的事情在他们的房间里说，涉及亲戚之间的事情婆婆和老公在婆婆的房间里说；亲戚之间有事需要帮忙的话，要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帮忙……“对婆婆的各种要求，我不再一味地退让。我告诉婆婆，如果亲戚有事我老公可以帮忙解决的我绝不反对，需要我帮助的，我会在能力承受范围之内帮忙，但超过我们承受能力的，我们就不再负担了。”“农药事件”之后，婆婆也有所改变，湘湘的话婆婆默默接受了，但两个人的关系仍处于冷战状态，婆婆很少和她说话，她也乐意多加班，尽量缩短在家里的时间。
“后来，亲戚中间类似借钱这样的事情还有，但婆婆一般会通过老公和我商量，不再‘下任务’了。我和婆婆之间没有再出现过正面冲突，家里也不再经常‘硝烟弥漫’了。”湘湘慢悠悠地说。
“你婆婆和她的亲人是典型的共生体现象，没有明确的人际边界，在中国，这样的现象非常普遍。人际边界不清通常发生在母亲和孩子之间，这对孩子的人格成长有着巨大的影响。母亲对待婴儿就是如此，因为婴儿没有自理能力，需要母亲的关心和保护。但是，许多母亲没有随着孩子的长大而改变这种行为模式，仍替孩子做所有的事，插手孩子的学习、工作、生活、交友、恋爱、婚姻。对于新婚家庭来说，建立合理的人际边界是家庭成员有良好互动模式的基本保证。在中国，不少小家庭成了婆媳战争的主战场。有些婆婆会通过命令、指责、讨好、哭闹、要挟等方式控制孩子，以确立自己在家里的主动权。当然，有的媳妇也有强烈的控制欲。如果建立不起边界感，家庭成员及亲友之间会过于相互依赖、干扰，产生许多矛盾。这点你做得非常对！但是，事情不能就此止步。我们应该建立人际边界，但不能中断情感的链接。在这方面，我们应该往前再走一步。”刘雪琴说。
放下恩怨，除了边界还要有温馨
“我们对你非常敬佩——经历过伤痛之后还能够和婆婆共处一个屋檐下，而且重建了新的家庭模式。我想再问一个问题：你在家里快乐吗？”刘雪琴问。
“不快乐。”略微沉吟一下后，湘湘说。
“那么，我们探讨一下怎么让家里更温馨好不好？” 刘雪琴问。
“好！毕竟，家里气氛好的话，老公会开心，对孩子的心理成长也有好处。我也希望这样，但因为担心主动示好以后婆婆的反应不是自己期望的那样，所以一直不敢往前跨那一步。”湘湘说。
“能把和婆婆搞好关系的重要性提到这样的高度，说明你非常明事理！你的婆婆之所以能跨越两代，影响她娘家和她自己家庭的成员，说明你婆婆身上有她的优点。从某种程度上说，在共生体关系中起重要作用的人一定是愿意付出的。大家会受制于这种关系，肯定是因为可以从这种关系中受益。她介入你的家庭，是因为你们结婚后她还没有建立起边界意识，本能地想用原来的方式关爱、保护她的孩子和其他亲人，维护所有亲人之间的关系。虽然这也是一场‘权力’之争，但这种争夺的本质来源于爱，只是爱的对象和所站的角度不同。你同意这种观点吗？”刘雪琴问。
“同意。”湘湘认真地回答，一边点头，一边若有所思。
“可以看出来，你非常善良，也善解人意。那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你主动找她和解，让彼此都放下曾经的不愉快。每次回家多对婆婆笑笑，如果她为亲友做的事情是你认可的，你就大张旗鼓地支持、赞扬她，让她感觉到你和她是一个立场的。相信你在家庭中做出一些积极的、有建设性的改变时，你婆婆也会受到影响，家庭关系会更加和谐的。”刘雪琴说。
“最好的边界感是爱别人。有的人习惯控制别人，这时候你必须保有自己的边界感，拥有自己的独立自主权，但永远停留在‘保护阶段’的人将会失去爱与自由。边界感不是要停止爱人，正好相反，是你得到自由而能够去爱。练习赦免伤害你的人和主动爱别人可以增加你的自由。当你可以自由地选择与人为善，就增强了边界感。现在，你有这个能力！如果说你的胃是曾经情绪受伤之后结在那里的疤，那么希望你能在心中的伤疤上栽一株花。”济源职业技术学院教师、心理学硕士、心理咨询师李鹏飞说。
“对，我要让这朵花盛开，不仅让我自己闻得到芳香，也让我婆婆、我老公和孩子都闻到这花的香味，让家里充满爱的气息。”湘湘说完，记者和两位咨询师不禁为她鼓起掌来。
最后，李鹏飞用《孟子》里的一句话为这期的“心灵花园”沙龙作结束语：“‘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树立边界感，是尊重人；增强感情联系，主动关心别人，是爱人。只有付出才会有回报，能主动爱别人的人最有温度和力量。”这条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原则，新婚夫妇及有家庭问题需要解决的朋友可以拿去。
（注：为保护来访者隐私，名字和细节做了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