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边的八角山,真是高呀,平地直竖竖拔起,一峰独秀,直插云霄,想要看见山尖,得仰起头来,要是下点雨,山峰就隐到云雾之中了。风起云动,朵朵白云像片片轻纱,有时从山腰、有时从山峰飘过,幼时的思绪,也随着白云飘荡。
八角山南面的山脚下就是黄河,对面是连绵的山,高高低低,起起伏伏。在黄河边往对面山上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白森森的悬崖峭壁,之上是带状的青青灌木丛,像飘带一样,绵延数里。再往上,又是白生生的一层峭壁,岩层之上又是灌木丛,这样一层岩石,一层灌木,高的地方有九层,低的地方有五六层,看起来像层层台阶,又像一条条栈道。外爷说这叫九蹬莲花栈,又说九蹬莲花栈,栈栈有一贯,谁能得了这一贯,能管九州十八县。看我不明白,外爷解释说这每个栈道里都有一贯宝贝,谁能得到一贯,就能管理九州十八个县。有时,外爷指着对岸的另一座山峰说,那叫章公背章婆。当年,他们帮大禹治水,死后化成了山,仔细看,还真像一个老爷爷背着一个老太太。舅舅说过去有人偶然入了对面山上一个山洞,里边竟有人在碾米,就抓了一把,出洞一看竟然是黄灿灿的金豆,急忙转身,想进去再抓点,洞门却闭上了。外婆说月圆之夜,有金色的马驹在对面的山梁上奔跑……
我也想进入山洞,抓几把金豆,也想看看金色的马驹,还想近距离看看章公背章婆;想知道山对面住着什么样的人,他们说什么样的话,吃什么样的饭,穿什么样的衣服……
仿佛是眨眼间,小浪底水库已蓄水二十七年了,家乡早已成了风景区,名字也改成了黄河三峡。我也坐着游船在老家上方游弋过几次,但终没能到黄河对面的山上去看看。
手指在高德地图上划动,老家黄河三峡的对面是郭凹新村,村西北有个莲花观,村东北是莲花村。没错,就是这儿!走高速公路,140公里,走一般公路,116公里,分别用时2小时21分和2小时39分。为了节约时间,我决定走高速公路。
从新安县下高速公路,沿北京路和242省道,先到了石寺镇,蜿蜒盘旋一番,然后到了石井乡。乡政府边儿上就是小浪底水库。从石井乡往西,路窄了,变陡了,柏油路也变成了有些破碎的水泥路。大约是路边新修的济新高速公路并线的原因吧,导航有时也不管用,不时要下车问问路。我也有点担心,不该来这么险的地方,万一出了事怎么办呢。
终于到了郭凹新村。村中往莲花观新修了一条颇为宽敞的水泥路。原来这里要架一座桥,跨越黄河,这条路是服务施工的。路已尽矣,而莲花观还不到。我停下车,问了几个村民,按照他们的指引,爬了几分钟,就上到了山顶。
鸟瞰昔日的石牛村,今日的黄河三峡,原来的房屋、窑洞、道路、田地,都在水面以下了。往东往西往北,极目远望,清清的黄河水呈“人”字形,包围着八角山、孟良寨和远处的孤山崖。往东看,波光粼粼,烟波浩渺处是小浪底大坝,脚下不时有游船鸣着汽笛,像一个火柴盒子一般,缓缓驶过。站在这边,原来高耸入云的八角山,却没有这边的山高。它也不是一座山峰,原来是山岭,真是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啊。八角山靠近黄河的一面,和这边的山一样,也是一层一层如栈道。仔细看,它的山腰还有一个洞。我知道八角山的半山腰有一个朝向我们村的神仙洞。日本鬼子来时,村中人曾进洞躲避,但这个洞朝向这边,我敢肯定,这绝不是朝向我们村的神仙洞,我也向来没有听老人们说过八角山的南面还有这样一个洞。有人去过没有?它有多深?能不能开发?这些,我都不知道。八角山的北边,稍矮一点的是孟良寨,再北边是孤山崖的大河楼,楼北好大一片水域就是逢石湖。八角山的东面,隔着孤山峡的,是上木嵕。木嵕的东边,是田山。木嵕和田山,1997年移民前,都住有不少人。仔细看,隐隐约约,窑洞还在。
八角山、孟良寨、孤山崖的大部分山体被淹在水中,看上去真像大河盆景,而新修的济新高速公路更让我震撼。它犹如一条巨龙,从邵原高原奔腾而来,把八角山钻了一个洞,又一步跨过黄河,直奔新安而去。小时候看到的,时时在云中若隐若现的八角山,竟然被不是神仙的现代人凿了一个大洞,两岸的山头被钢索连在一起。不久,汽车就要从它的身体里呼啸飞驰,片刻就能飞越黄河,两岸老死不能往来的百姓,就能在一起谈天说地了。如果我外爷还活着,我给他说,外爷,将来有一天,汽车能穿越八角山,飞越黄河,他恐怕会拄着拐棍撵着我,骂我的。
今天,站在老家对面的山上,俯视我幼时的家乡,看到了一个不一样世界——一个崭新的世界,一个让人感慨万千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