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一个腿脚不灵便的人来说，到西江千户苗寨夜宿未必是个好选择。但，正是因为那个夜晚，我有幸近距离接触了苗族这个颇为神秘的民族。
意外的“拄拐”之行
出发前，我对苗寨的认识仅仅停留在图片上。吊脚楼、盛装、苗银、歌舞、饮食，都让我对苗寨产生了无限的遐想。于是，趁着儿子高考结束，我便产生畅游贵州的想法。待到一切收拾停当，右腿却因一场比赛不争气地扭伤了。一边是医生卧床休息的叮嘱，一边是西江千户苗寨的诱惑，几番挣扎，只能在儿子的搀扶下，拄着拐杖走进了贵州。一路上，他不厌其烦、事无巨细地照顾我的行程，上车、下车、背行李、吃饭、住宿，成长之快令我咂舌。本是略有遗憾的贵州之行，却因为“拄拐”让我体验到了儿子的照顾和依靠。
9月初，秋老虎的威力犹存，看罢黄果树瀑布和小七孔，已有疲惫之感。还来不及回味那飞流直下和碧波荡漾的万种风情，我便拖着伤腿来到了心心念念的西江苗寨。斜阳的映射下，绿水之畔，那重峦叠嶂、鳞次栉比，保持着远古风貌的古建筑群尽收眼底，心，就像一颗石子抛进了一潭池水，泛起了圈圈涟漪。
博学的导游阿邹
热情的导游阿邹是土生土长的贵州人，操着一口黔东南的普通话，精明干练中透着真诚善良，和中原男子不同的就是手上戴了沉甸甸的大银镯。阿邹口才特别好，对苗族的文化和历史了如指掌，听他讲述，仿佛一个民族艰难曲折的发展史就在眼前。苗族人多数信奉蚩尤是他们的始祖。从5000多年前，以蚩尤为首的九黎部落被炎黄二帝擒杀，苗族就被迫开始第一次大迁徙；在几千年中，他们像一匹从格斗场败下阵的狼，不仅遍体鳞伤，还不得不为躲避杀伐战乱而亡命天涯，越雪山、渡黄河，跨过甘肃、青海以及藏南一带，最后在川、滇、黔这片偏僻的土地上停留下来，而西江已成为苗族第五次大迁徙的主要集结地。
下榻的苗寨民宿酒店在三号风雨桥附近的半山腰，是全木结构的吊脚楼。弯弯折折的石阶从脚下向上伸展。我穿着马面裙，在三四个人的帮助下，艰难地“爬”了一百多层阶梯，来到民宿入口。不同于外面的木质结构，里面的装修完全现代化，房间整洁舒适。推开窗户，凭栏远眺，依山而建的苗寨从我的脚下绵延不绝，在落日的余晖中显得古朴而隐秘。阿邹见我行动不便，便帮我调换至对面民宿一楼，仅有几层台阶。虽然较前民宿观景角度不同，但是颇有“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之妙。
难忘一曲“高山流水”
来苗寨，没有体验一次长桌宴是不圆满的。接待我们的“长桌宴”呈川字排开，每桌可容纳20余位客人。当我们落座后，美味诱人的农家菜就被端上来了。“酸汤鱼”火锅、米酒是主角，腊肉、白切鸡、花生、米豆腐、折耳根、糍粑陆续登场，引人注目的是有个红鸡蛋立于碗盖上。不一会儿，一群苗族姑娘和小伙子就开始吹起芦笙、跳起锅庄舞，围着客人唱起山歌，然后五个姑娘站成一排，依次给每个客人敬酒。酒从至高处盛酒器斜倒入，从高到低流到客人的酒碗里，颇有“高山流水”之意。吃鸡蛋也有讲究，苗族姑娘先用红鸡蛋碰着客人双颊，随后喂递上酒和肉，祝福生活美满有酒有肉，最后用鸡蛋在客人额头滚了滚，祝福客人鸿运当头。儿子禁不住苗族姑娘的几番互动献艺，在吃鸡蛋仪式中，渐渐红透了脸。
一轮“高山流水”未果，几杯纯香米酒下肚，我们已是三分沉醉。穿着盛装的苗族姑娘们，穿梭于人群中，端着酒碗，边舞边唱，一时间笑声歌声四起……
迷人的夜晚和清晨
夜色四合，一盏盏灯火渐次点亮。很快，整个寨子灯火通明，如漫天星斗，如云阶仙台，无比烂漫。而苗寨的风雨桥、白水河畔、观景台却迎来最璀璨的时刻。它们敞开天，敞开地，敞开怀，用歌舞，用美食，用真情，接纳着南来北往的人。霓虹灯下，西江风情还在继续，又是一个火树银花不夜天。醉眼望去，我已经分不清哪些是天上的星光，哪些是千家的灯火。
子夜后，夜色渐浓，人群渐渐散去。此时的苗寨，分外辉煌，分外美丽，也分外温柔。屋檐上的马灯更亮了，照亮了游子回家的路。只有河畔、房顶上偶尔还“叮叮当当”地响着，那必是爱美的姑娘在体验苗服摄影。真是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清晨，在一阵鸡鸣鸟叫声中醒来。推开窗，便是人间烟火气。曙光再一次点亮苗寨。远处，朝霞浸红群山和林梢，薄雾弥漫沟壑和山寨；近处，炊烟袅袅升起，大爷和牛悠闲地走着，“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一切都勾勒出美丽的深深浅浅的剪影。缭绕的云雾让整个村寨都似乎置身于云端，像海市蜃楼般如梦如幻，又如水墨画卷般古香古色。
穿戴在身的民族徽标
苗人对银的喜爱真是刻进骨子里的。溪水清清，山路弯弯，清晨古寨，不时有苗族姑娘身戴银饰从我们身边走过。娉娉婷婷，婀娜多姿，玲珑叮当，顾盼生辉，如同仙女落凡。
从苗族博物馆里，我看到了苗银的过去。也许是因为漫长的迁徙和征战，也许是为了在毒虫瘴气之地活下来，苗人经常把家产换成银子，打造成银器戴在身上，不仅方便存储携带，还能通过叮当的碰击声，唤起对祖先的记忆和怀念。如今，虽然已经安居乐业，但是戴银却成为他们生活仪式的重要部分。每逢节日庆典、婚姻嫁娶，姑娘们就会从头到脚穿戴上银角、银链、银圈、银衣、银镯，来展示她们的美。
苗族银饰的图案，总是让我联想起图腾、密码或信仰。阿邹说由于大迁徙，苗人的文字早已丢失，除了山歌和口传，他们就通过服装刺绣、银饰图案来传承自己的历史文化。在历史的长河里，他们将龙、凤、麒麟、蝙蝠、鱼、蝴蝶、枫树和鼓等一切美好的寓意都赋予工艺中，让苗银成为“穿在身上的文化符号”。说罢，他秀出手上的银镯说，这就是“老银镯”，他从小戴着，家里只要有了碎银就重新融化铸炼，可以说是千锤百炼，比普通的苗银更罕见，色泽更厚重，价值更高。原来，银饰在苗族数千年的繁衍发展中，早已不只是财富的象征和艺术的表现，已化身为精神力量和民族史书，凝聚子子孙孙，铭记历史，传承文化。
跨越千年，山水依旧，白水河静静流淌，青石板步步生辉，吊脚楼层层叠叠。走出博物馆，眼见头戴花饰的苗族嬢嬢正卖着牛头木雕、银饰、刺绣、蜡染、糯米饭，孩子们在篮球场上肆意地追逐，年轻的摄影师在指导游客拍照……临别前，阿邹告诉我们仅有6000人的西江千户苗寨，2023年接待游客约465万人次，带动当地九成村民吃上了“文旅饭”，苗寨也因此留住了可以传承与守护苗族文化的乡民。苗族先人或许想不到，昔日避难的流放之地，如今已成为人们竞相来探的世外桃源。正是因为一代代苗家人的坚守和藏拙，最终摆脱了贫困，走上了幸福之路。
徜徉在西江苗寨，似乎在历史的时光隧道中穿梭，在民族文化古遗存中瞻仰，处处散发着诱人的魅力，处处让人流连忘返。这就是西江苗寨，古老与现代，苗音与汉语，吊脚楼与酒吧，苗装与汉服，独立又融合，神秘又开放。百变风情的苗寨，几人能读懂？还是用余秋雨先生的话来解读：用美丽回答一切。
今夜，风起，又忆起西江千户苗寨，愿你揽一池星河入我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