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如果不去看一场荷的盛开,将会成为我一年的遗憾。
生在北方,小时候的我从未见过荷花。第一次见荷的样子,是在母亲那个长方形的绣花撑子上。那时,母亲为了贴补家用,经常做手工绣。在画有图案的白布上,看见母亲绣出的水中碧叶,以及一支高高擎起的粉白色大花朵。那叶子,又大又圆,如果倒扣过来,像极了父亲常年头戴的那尖顶草帽;那花朵,是我见过的最大最漂亮的一朵,清清爽爽的花瓣上扬散开,像姐姐跳舞时舞动的那些好看的手指。我情不自禁地凑上前,母亲见状,急忙挡开,说:“要是弄脏,人家就不付工钱给咱了。这是南方的荷,咱这边没有。”从此,荷花梦绕心头,常常梦见荷花,在自家水缸里开着。
后来,学过朱自清的《荷塘月色》、周敦颐的《爱莲说》,才知道,荷叶出水很高,“像亭亭的舞女的裙”;荷花,乃“花中君子”,香远益清,“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原来,荷花不但生得美丽,而且品性高洁,心底便愈发增添了对荷的几多喜爱,想看一场真正荷花的念头更是与日俱增。
直到那年,家乡蜿蜒不息的河流经历过大规模改造修建之后,我在夏天的河中目睹到活生生的荷之风采。只见河中长廊曲折,我心心念念的荷,正大片大片地绕廊而生,在水中央!踏上亭廊,在河中倚栏俯望,高洁的荷啊,感觉那般近在咫尺,却又总是让人够不着,摸不得,只有阵阵微风,送来久违的荷香,激荡着眼前这满河夏天,流淌出“接天莲叶无穷碧”的清爽!多么醉人的碧绿啊,多么沁人的清香啊。我梦中的南方之荷,终于在北方小城安了家,成为我生活中的一个小确幸,也成为我热爱夏天的一个理由。
现在想想,人生中缘分真的很奇妙。我曾那样羡慕南方有荷,仿佛天注定一样,我做梦都没想到,千里迢迢之外,一位长得像荷一样清清爽爽的南方姑娘,来到了北方,不但成了我的儿媳妇,而且让我对荷有了新的认识。她用普通话告诉我,说:“在南方,荷是一种食材。几乎家家户户种荷,主要是为了吃,吃荷花,吃莲子,吃藕……初夏时节,藕带最好吃,我们方言叫‘藕肠子’,是南方人餐桌上的必炒小菜,吃起来鲜嫩无比,味道带有泥土的清香,以及莲藕的淡淡芬芳,是非常解腻的一道菜。还有莲子,北方人说莲子味道很苦,所吃莲子都是从超市里买来的加工好的成品;而南方人吃莲子,会直接到自己的荷塘里采摘新鲜莲蓬,剥去莲子青绿色外衣后,或生吃,或熬粥,或做汤,吃法很多,新鲜的莲子并不苦。下次回老家倘若能赶上吃莲的季节,我就多带一些回来。”我听得云里雾里,既觉新奇,又心生期盼。
去年七月份,她真的坐飞机从南方老家带回来一大包新鲜的莲蓬。剥皮后的莲子,很饱满,嫩嫩白白。吃几颗,感觉清新甜脆,齿留荷香。我赶紧把这稀罕物分给左邻右舍,以及亲朋好友。大家一尝,手握莲蓬,都觉得新奇:原来莲子可以这样生吃啊,原来新鲜的莲子这么清甜啊,不苦不苦。说话间,人欢喜的声音与心情仿佛一同钻入了莲房,荷香四溢。
今年盛夏时节,吃过新鲜莲子的我,站在河上,再赏荷花,便有一种胜过自然美景的情愫在荷香中弥漫:怀念起母亲绣花撑上的荷,仿佛它早已氤氲了河的荷香,芬芳在心灵深处;回味起儿媳妇在我家厨房炒的藕带,宛若南北荷香之约,幸福花开平淡生活。
蓦回首,已然荷香满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