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杯热茶喝下去,汗水赛山间小溪流,汩汩而出。
在市区一处位于三楼的临时茶室内,并没有开空调。七八个人围茶台而坐,有人兼烧水、煎煮、倒茶,喝茶的一心喝茶就是。倒了茶,就端起来喝,趁热。相互之间,不叩谢,不言语。手机关机,或设在飞行模式。
就一心喝茶。
就一心喝茶。说起来简单,其实很难。应该太久不能静心、专一地做一件事情了——心无旁鹜,不三心二意,不瞻前顾后,不吃着碗里看着锅里,不汲汲于功利算计……
茶可清心也。茶也可清心。清心茶也可。围绕着茶,制心一处,以一茶代万物,以一念代万念。我正了正身子,诚意正心,只坐了椅子的三分之一。两手心向上,轻放于两膝之上,尝试着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我今天只喝茶,什么也不想,少了我,天塌不下来,地也陷不下去。何况今天还是星期天。
如是,约半个小时的喝茶时间。然后,轻轻的,音乐起了,大多人倒扣了茶碗,开始静坐、冥想。音乐是洞箫或陶笛一类的乐器演奏的吧,简静而回环,单一却丰富,如一条绵延的丝线,在微风中轻轻地飘舞,无拘无束,安详自如。如是,约40分钟,乐停,大家于沉静中缓缓睁开微闭的眼睛。
国富说他的心真的静下来了,感觉自己处于一个恢宏的古城堡中,花园简静,好大好大的一个竹笋拱出了地面,向上拔节、生长……他似乎就是那只竹笋,那竹笋也似乎就是他。
“我其实今天真的有事情要处理,但我还是坚持把手机远远地放到一边,先喝完茶再说。我的感受是随着热茶在身体内走窜,我觉得全身慢慢地放松下来,眼睛内视,周身通泰,茶香打通了身体内的对立与割裂,身体这个小宇宙似乎渐渐丰满起来了,冲淡而平和。”陈宁惊喜地这样表述。
“读茶是我从成都学过来的一种新的喝茶方式,这样的喝茶方式就叫‘读茶’。读茶的‘读’,就是《济源读山》的‘读’,‘济源读山’的书名又是陈宁的书法作品,可以说你们俩在过往的时光里,或早已能主动地去读事、读物了。”福海回答着我的疑问,“在当下,人们很容易就躁动起来,但人动起来容易,却很难彻底安静下来,等待灵魂回归身体,身心合一。故而,能让自己安静下来,就成为日常生活中一种最为现实的修行。”
《大学》说:“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读茶,或许就是一种“知止”,而后有定、静、安、虑、得。福海平时习练太极,修道悟禅,对传统文化多有涉猎,与茶道也似乎更容易融通,做到一张一驰,张弛有度,是为文武之道、阴阳之理。
动若脱兔,静若处子。动静之间的一种得体与适度,或可谓之阴阳和合吧。阴阳互根互用,成为中国传统阴阳学说的基石之一。对于生活中的阴阳和谐,那些可以自由沟通阴阳的物事,茶其一,诗其一,音乐其一,香其一,酒或算半个……
炎炎夏日,于斗室内读茶,读出的或是心静自然凉吧。汗出透了,心也安静下来,心神安处,似乎整个人顿得大自在。
走出茶室,感到走廊里的风好清爽。走到太阳底下,也没有夏日的燥热感。这一刻,人行天地间,敦而敏,不自觉就有了一种谦恭隐忍、心神内敛的心态,不卑于天,也不亢于地。这一番读茶,茶香在脑海里似乎氤氲出了“内圣外王”四个字的内蕴。这个午后,我似乎因之觉悟了,做了我自己的王。
国富“读茶”几次后,欣喜地把此饮茶法告诉我。我很少从内心拒绝一件新事物,当然也想去体验一番。读茶,开始当然也要有个小仪式,共说几句感恩的话。仪式感的用意,是让大家收一下心吧。由仪式的约束而自由,由自由的内在需要而仪式。
今日之读茶,福海夫妇兼茶艺师,峰立夫妇是东道主,陈宁夫妇与我是初次品味,国富是热心的陪同与参与者。
感其独到,是为记。
——夏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