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不是凑热闹的人,只想在这个秋天里,再一次近距离地感受王屋山。那是林家乡的山,也是林最爱的山。
太行山国家森林步道就完全能够满足林的梦想。对于步道,林并不陌生,春天里她就去过,不过走的不是如今的这一段。说走步道也是无心插柳,那天原本想登王屋山的,因为天下雨了,恐山顶寒凉、山道湿滑才临时起意。林从千年银杏树那里开始往外走,四月天里,下点雨也是好的,细如牛毛的雨丝落在碧水潭,洒在翠叶间,润透春花蕊,染尽乌鸦鬓,真个是风含情水含笑,青山多妩媚,知我相思久。脚下的路湿漉漉的,砂石路倒也不滑,人心也跟着湿漉漉的,却润滑绵软得像水草一样充满了难以言传的惜春怅惘。越过紫微湖,沿着河道走了一段,沿路见一处废弃的农舍,想来主人新得了好去处,房前的那株梨树花已败了,叶子更显得稠密,树下的碓臼里积了一些雨水,小蠓虫在水面乱飞。那碓臼是青石做的,看起来还完好无损,犹忆故人。“去二仙观咋走?”迎面走来个男人问林,看打扮像当地人。林不知道。男人身后的女人说话了:“没事,他也是病急乱投医,寻不到地方了逮谁问谁。”“我俩在家没事,出来瞎转悠,咋就不认路了呢!”男人挠挠头笑着说。看得出来,这是一对颇有情趣的恩爱夫妻。林也笑了,指着不远处迎恩宫的飞檐翘角说:“找不到也无妨,你们可以去那里啊。”男人却不愿在自己的女人面前丢了面子,说:“我记得就在这一片,再找找吧。”临别前,林给那对夫妻照了一张照片,镜头里两个人都眉宇舒展如同春山。他们身后,野玫瑰开得正好。
夏末,林又走过一次步道。从“小有洞天”的小土路开始,沿着原木栈道的台阶一个劲往上走,城里尽管余热未消,山间尚有清风相伴,一路走来,薄汗津津,至观景台,席地而坐,闭目颔首,有清风过眉,有蝉鸣入耳,有松香扑鼻,有清气萦心,如入无人之境。同行的两个姐姐索性仰面躺在观景台的木板上,轻松自在得犹如未谙世事的孩童。生性腼腆的林不敢如此放浪形骸。她站起身来,望着周遭高高低低的山野,想象着春天里漫山遍野的烂漫山花。“明年春天,咱们再来。”“春天一定更美……”姐姐们说。林没吭声。一般情况下,即兴允诺的话都是空头支票,不到真心兑现的时候都不算数。林不奢望看不见的将来,只珍惜当下,比如说现在,她可以打个小盹遥想春花的美丽,但她更专注于夏蝉的交响。四季有时,林懂得顺应天时。此番已是晚秋,又一次与步道邂逅,林醉翁之意不在酒。她只想在秋天里和志趣相投的文友们一起漫步王屋山——林乐于享受这个过程。
眼睛慢,心灵慢,脚步就跟着慢了。熙熙攘攘的人流如潮般涌动在步道远方。林和伙伴们就像散落在沙滩上的贝壳一样,自由而闲散、抒情而烂漫。“李白的《上阳台帖》,后边为什么坐落的是司马承祯的雕像啊?”林又开始启动她的“十万个为什么”。在“似是而非”面前,林不怕暴露自己的孤陋寡闻。
同行的薛老师,知识最为渊博,略加思索后开始解惑:“山高水长、物象千万,非有老笔,清壮可穷。这是李白天宝三年三月十八,游王屋山华盖峰阳台宫时写的,他来这里是为了寻访司马承祯……”哦,华盖峰?阳台宫?李白?来王屋山的人可能想不到吧,咱和李白隔着一千多年登临着同一个地方,吟诵着同一首《上阳台帖》,小城何其幸?阳台宫何其幸?“当年和李白一起来王屋山的,还有杜甫、高适……”薛老师的话让林瞬间石化,仅仅是有限的文献记载就瑰丽如此,更别说观之不尽的自然和人文景观了,天知道古老的王屋山还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宝藏。
道境广场、阳台宫、王屋老街、原石《道德经》,千年银杏树,万年不老泉……每次来王屋山,林都秉着一颗朝圣般的心,这和宗教无关,只和王屋山厚重的历史文化气韵有关。林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诚惶诚恐,只好拿《红楼梦》里兴儿说的现成话作比了:“……气儿大了,怕吹倒了林姑娘;气儿暖了,又怕吹化了薛姑娘。” 话虽不雅,但也贴切。林敛声屏气走阳台宫,檐歇脊殿、五踩斗拱、天花藻井、石柱浮雕、一石一木、一榫一铆都让林感觉自身的渺小,敬畏之心油然而生。在三清殿,林看到一幅壁画,画的是大罗三境图,画风颇有古意,但略有风化,仔细辨认可见落款处写有:北山圪垱坡,2002年。想来作画的民间艺人当时也是下了一番功夫的,只不过还不到20年,壁画就已斑驳如此了。由此,林更加膜拜阳台宫这座文化遗产的活化石了。
毫无疑问,这是林走得最慢的一次。十公里的行程她没走完,却是她关于王屋山走得最漫长的一次旅途。也许,旅途的终极目标,是用心灵去体味一个地方的精髓,而不是在一排排的建筑面前,用露出八颗齿的笑容凝固成美颜后的照片,脚步丈量大地固然重要,心灵去深情抚摩更为重要。
“愿随夫子天坛上,闲与仙人扫落花。”前人已经在路上踩出了闪光的印迹,好让后人寻寻觅觅时,不再走岔路。
林知道,脚下的路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