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汉刑徒砖及另一块刑徒砖的拓片
早些年,北京画院的刘占江老师经常来济源。和他相熟的人都知道,刘占江老师有一个爱好:看低年级小孩儿画画。好的儿童画真的有这样的魔力,看着看着,突然内心被什么东西给撩拨了一下,周围的世界也随着变得干净、可爱或神秘起来。尤其是那些刚刚入门的孩子画的不太像画的画,里面没有技法,纯粹是感受和情感,像山泉水一样,清莹得不含一丝杂质。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能比不掺一点假的感情更珍贵呢?
刑徒砖的身价,也是在这种思想和审美趋向的环境下渐渐高起来的。
前年和老沛、惠永一道到洛阳一个古玩城闲逛,那俩家伙见到一块残砖,头拱头趴玻璃柜上半天不动。那个柜子上方挂了个拓片,就是从那块残砖上拓下来的。最后,俩人掏了100多块钱,才兴冲冲地拿了两张拓片离开。逛古玩市场,最让人高兴的事就是有东西让你生起掏钱包的冲动,如果没有一样东西能入得了眼,这一趟的路费就算白花了。回来的路上,惠永拿着拓片帮我补课:“那块砖三面刻字,一面写的是‘天界杨元’是刑徒的名字,一面刻着‘弘农华阴’,说的是刑徒的籍贯,砖侧刻的是刑徒死亡的时间。”虽然这些字是隶书的结构,但不见温文尔雅的蚕头燕尾,而是草率与生硬。潦草、倔强、顽强得像北风中的石头,其主人的人生应该和这些字有一样的气息吧。
话说,那是块什么砖?
东汉刑徒砖!
隔了不久,二姐夫带我们去洛阳龙门博物馆,得以再次近距离细看刑徒砖。刑徒砖上的文字都是隶书,自右向左刻就。“因为每一块砖的外形都不相同,所以上面的文字随意错落,书法风格也各不相同……”我回忆着惠永上次给我讲的内容,再次传输给二姐和二姐夫。
“刑徒砖说不上什么书法艺术,重要的是它们承载的历史信息。”洛阳龙门博物馆副馆长王姐说。据她介绍,刑徒砖上的文字主要是记录刑徒的籍贯、姓名、受刑罚的名称、死亡时间等信息的,而位于洛阳与偃师接壤的汉魏洛阳故城周边,是出土汉代刑徒砖最多的地方。为了修筑与维护京都洛阳,东汉的统治者从各郡县狱所征调了大批刑徒到这里服役,从事修建陵墓、建造宫苑、筑城修路、治水挖河等繁重的体力劳动。这些刑徒死后,狱卒或与之同服刑的人就地找一块残缺的被废弃的砖块,随手写下了他们的基本信息,然后将其和尸首一起埋葬,相当于简略的墓志铭。刑徒砖中多出现的“无任”字样,是指死者生前没有技能,只能带着刑具服苦役;少见的“五任”字样,是指死者生前为有操作木、金、皮、设色、博植五种技能的刑徒。
自古文人爱金石,秦砖汉瓦历来都是收藏爱好者的宠儿。以前,人们多喜欢收藏刻印有吉语或吉祥图案的砖瓦,在感受金石之美的同时,接受隔着时空的祝福。但最近几年,刑徒砖上恣意不羁、苍凉有力的文字开始吸引许多书画爱好者。他们透过这些凌厉奔放的笔画,寻求着被规范了几千年的文字形式的突破口,以对抗老气横秋的馆阁体。正如王姐所说,它们谈不上什么书法艺术,但那种生命的张力,却足以横扫被技法困扰的积习。
有位自称“六闲居主人”的网友在博客里贴了一张图,内容是博主在一张刑徒砖拓片上题写的文字。文字围绕拓片中的砖铭写就,开头是一首诗:“血染千秋泪未干,洛阳冬夜近荒寒。旧砖无语刑徒苦,后辈多从文字观。”
这就是古玩和艺术的魅力——透过一样东西,看性情、看修养,看人生。那些真实的,即便残缺,也好过任何粉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