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小青

麦收一片繁忙，大地一片金黄。故乡的麦子熟了，满是收获的气息。站在陌生的麦田边，我的思绪随麦浪起伏，穿越眼前的麦田，回到几十里外老家的山上，回到小时候耕种的麦田里，回到麦田里的艺术世界。

上小学时，我家有14余亩地，每到割麦时就发愁，这么多，咋割完？妈妈说，一天割一亩，最多14天。每天清晨天还不亮，我就被爸妈催着起床，去地割麦。“戴上草帽！”爸爸递给我草帽。“不戴！”我态度坚决。“戴上就不热了，顶得住太阳晒。”“戴上更热！”每次割麦前，我都要和爸爸争执一番。倔强的我坚持不拿帽，最后被太阳晒得满脸通红，汗流浃背。若是现在，我一定乖乖地戴上草帽，跟着爸爸去割麦。

漫无边际的麦地里，我和姐姐跟在爸妈身后割麦。姐姐打趣说：“你就割你那一份口粮吧，还要自己运到麦场上，打成麦，磨成面。”到了中午，偌大的麦地里就留下我一个人。妈妈回家做饭，姐姐跟爸爸拉麦回场。看着眼前蒸腾着灼热气息的麦地，我突发奇想，打造一处麦地里的宫殿。想到就立刻行动。我拿起镰刀，先向前割倒一大片麦子作正殿，然后东割一处，西割一处，两边各有几个大小不等的空间，分别是夫人、小姐、少爷、丫环等下人的房间，还要跑到不远处，再割倒一片做后花园。这样亭台轩榭，宫殿院落都齐备，我就模仿各种人物，从各个地方隆重出场。扔在麦堆上的衣服，我松松地半搭在两边胳膊上。姐姐扔下的草帽，被我戴在头上成了华冠。我想象不同的人物身份，揣摩不同的人物心理，不同的走路姿势，神情仪态等，好像把他们的生活都经历了一遍。“你以后去学唱戏吧。”妈妈几次对我说。“小丫环咋走路的？你学学。”炎热的午后，大伯拉麦回来，路过我家的麦地，一边笑道，一边停下平车，要看我学丫环、小姐走路的样儿。

“你割的是啥？”又有人走过来，问正在麦地里奔跑的我。“这是我设计的宫殿。”

地边堰头下各种野花遍地都是，尤其牵牛花开得汪洋恣肆、无所顾忌，粉色、白色、蓝色、紫色，从层层梯田边一路铺下来，惹得人人赞叹。大小不等、颜色各异的蜂蝶飞来飞去。“要是有一身像紫色牵牛花那样的衣服就好了。”我最喜欢紫色牵牛花，多次在家人面前提起。两年后，小姨结婚，给我做了一身如牵牛花那样的紫色衣服。上衣的领角处，两个口袋边，压了两道窄窄的白条，下面是纯紫色的裤子。我一连穿了好几年，仿佛自己就是一朵小小的牵牛花，自由开放在山野间。

麦收虽然紧张繁忙，但是孩子们总能找到放松的机会。我家六亩地边有三棵大柿树，伞大如盖，浓荫匝地。趁大人们回去送麦，不在麦地，几个半大孩子“噌”地一下爬上树，骑坐在枝丫上，随着灼热的山风上下飘悠。歌唱起来，笑声扬起来，荡漾在枝丫间，飞到空旷的田野间。

“寒风萧萧，飞雪飘零，长路漫漫，踏歌而行……”

“从来不怨命运之错，不怕旅途多坎坷，向着那梦中的地方去，错了我也不悔过……”

“千年等一回，等一回啊……”唱的全是当时流行的电视剧插曲。你唱几句，我接下来唱，往往是一人开个头，后面有几个人抢来唱，渐渐成了小合唱。麦地里，蚂蚱等不知名的昆虫大胆跳跃。有鸟儿从头顶掠过，仿佛也加入这场麦田里的歌会。唱累了，我们就讨论谁家地边有杏，谁家地堰头下有桃，再过几天就能摘来吃了。

“现利，现利，又跑哪儿啦？还不赶快割！”大伯拉一车麦送到麦场，返回来不见人，扯着嗓子喊。素知大伯火爆脾气，现利“哧溜”一下从大柿树上滑下来，捡起树下的镰刀就往自家的麦地里冲。等到大伯放下平车，拴好牛，他已经从一人多高的堰头溜下来了。大伯怒气冲冲，铁红着脸吼道：“这一点割不完，不要回家吃饭！”

紧张的麦收季节，龙口夺食。大人们哪管你的乐趣，目标只有一个：赶快收麦！赶快收麦！在只有手割车拉、用牛碾麦的人工时代，一场麦收要用上近一个月，才能把麦子装到自家的粮囤里，拍拍麦圈，露出舒心的笑容。经过一场麦收大战，父母们原本清瘦的面孔更加黑瘦，说话却更有底气了，一见面就议论着谁家打的麦子多，谁家打的麦子少。

“场里有一堆麦，你咋计算出这堆麦有多少？”

“装到塑料袋里，用大秤一称就知道了！”

“太麻烦，要是没有秤呢？”

“不知道！”

“你学的书本上的知识是死的，咋和生活结合起来，方便生活？围着麦堆走一圈，记住多少步，然后用一根棍从麦堆最高处扎下去，高多少，就能算出这堆麦大概有多少斤。”不记得哪个麦收后，我正在复习数学上圆锥体的体积，爸爸突然问我。咱家打了多少石麦？一升是多少？一斗是多少？都是那时爸爸告诉我的。后来，我才知道那一年我家打的麦子最多，方圆二十里无人能比。

对话仍在耳畔，可是爸爸已离开我们21年了。他离开时，正值麦收。21年后的麦收之际，我又忆起这些对话，才觉得爸爸真是生活的学问家。不要活在假想的现实里，从生活中获取知识，从生活中求得真学问。

生活是什么？是你历经千山万水、百转千回之后，还能对明天有所希冀，有所追求。永远不要绝望，明天的你会有怎样的惊喜。好好生活，努力发掘生活的乐趣。这是生活告诉我的一切，也是生活的全部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