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皆知王屋山是“天下第一洞天”,但若从文化维度探寻,诗词歌赋中,究竟有哪些篇章能支撑王屋山获此殊荣?相比泰山凭借千余首(篇)诗文稳坐 “天下第一山” 的宝座,王屋山又有多少佳作传世?
《王屋山历代诗文荟萃》一书犹如一把密钥,打开了王屋山尘封千年的文化宝库。它共收录了 103 位文人雅士的 188 首诗歌、两篇辞赋、两篇游记、六篇碑记,以及八则口耳相传的传说故事。时间跨度自秦汉直至明清。每一篇章皆围绕王屋山铺陈,将山中道观的庄严肃穆、自然景观的鬼斧神工、人文活动的风雅韵致娓娓道来。
唐代,作为诗歌的鼎盛时代,也是王屋山诗词创作的高峰。40位诗人,如李白、杜甫、王维、白居易等,在此留下 69 首传世佳作。宋代,15 位诗人,包括梅尧臣、苏辙等,以 18 首诗作延续王屋山的诗意篇章。此时的作品,文人雅趣盎然,多为赠答、记游之作,将理学思想与闲适心境巧妙融合是其一大特色。金元两朝,仅有 6 位诗人留下 26 首诗作,明代 22 位诗人贡献 46 首,清代 20 位诗人创作 29 首。特别注意的是明清时期,济源官员们以纪游诗与咏史怀古诗交织,描绘王屋山的深厚底蕴,金农的《游天坛值雪》《登阳台观》将文人画意境融入诗句,别具一格。
若将这 188 首诗歌按主题分类,可分为山水纪游、赠别抒怀、道教文化、怀古感怀四大类别。山水纪游类诗歌,如同一幅幅灵动的山水画卷,将天坛峰的巍峨、阳台观的肃穆、瘦龙岭的奇崛、不老泉的灵秀尽收笔端;赠别类作品常借送别王屋山道士或友人,融入道教典故,传递对隐逸生活的向往;道教文化类诗歌则聚焦道教活动与道观建筑,勾勒出修仙问道的神秘意境;怀古感怀类诗歌以王屋山为载体,借轩辕黄帝祭天、愚公移山等传说,抒发对历史兴衰、时光流转的深沉感慨。
阅读这些作品,有两点发现令人震撼:一是作为道教 “十大洞天” 之首,王屋山宛如磁石,吸引众多诗人与道士在此雅集唱和,“天坛”“紫微宫”“玉阳观” 等地标与 “炼师”“羽人”“步虚声” 等术语跃然纸上,形成别具一格的 “仙山文学” 气象;二是跨越千年时光,从盛唐的李白、杜甫到清代的金农、彭凤高,历代诗人从未停止对王屋山的书写,共同绘就一部动态的 “王屋山诗词史”,其中流淌着不同时代的文化脉搏与审美追求。
此刻,就让我们循着诗词的墨香,缓缓步入这幅千年画卷,领略诗词歌赋中王屋山的万千风华。
王屋山的雄浑,首在其 “高”。主峰天坛顶拔地 1715 米,自阳台宫至天坛顶,1028 米的垂直落差,造就了其“一览众山小” 的磅礴气势。古往今来,77 首诗篇竞相描绘天坛峰的巍峨,杜光庭笔下 “壁立三千仞,坛高接尾箕” 的高峻,卢照邻眼中 “绝顶横临日,孤峰半倚天” 的壮阔,皆将其直插云霄的雄姿刻画得淋漓尽致。毕仲游 “伏中犹积雪,雨上见朝曦” 的奇景,张三丰 “岩壑响笙簧,峰尖挂日月”的瑰丽,共同勾勒出这座奇峰的奇幻风貌。刘禹锡曾记录登山奇遇:“疾行穿雨过,却立视云背。白日照其上,风雷走于内。”云雾翻涌、日月同辉的盛景,唯有登顶之人方能领略。而欧阳熙在《登瘦龙岭》中慨叹 “莫言凡骨寻来易,任有仙风到也难”,更道出攀登天坛峰的艰辛与不易。
王屋山的灵秀,藏于丘阜岗峦、幽谷深壑之间。飞瀑流泉点缀其间,移步换景,如诗如画。李峤 “席上山花落,帘前野树低” 的清雅,侯立德 “泉落巉岩下,溪流乱石中” 的灵动,岑参 “野花迎短褐,河枫拂长鞭” 的悠然,皆为这幅山水长卷添上点睛之笔。司空曙 “半山槲叶当窗下,一夜曾闻雪打声”的清寂,吉丙“门外晓晴春色好,数峰青出紫云间”的明丽,令人心驰神往。
面对如此仙境,文人墨客无不心生归隐之念。李白高呼“愿随夫子天坛上,闲与仙人扫落花”,周于德亦叹“挂冠得遂青山志,长伴仙坛扫落花”,将对尘世的超脱与对山林的向往倾泻于笔端。而天坛日出,更是震撼天地的奇观。李益“九州下视杳未旦,一半浮生在梦中”的浩渺,姚合“天近星辰大,山深世界清”的澄澈,顾非熊“身去银河近,衣沾玉露寒”的空灵,皆以日出为引,勾勒出天坛日出的壮阔境界。
韩愈的《谁氏子》体现了王屋山的独特魅力,从侧面揭示王屋山的影响力:“非痴非狂谁氏子,去入王屋称道士……”道尽当时年轻人将入山修道视为仕途捷径的社会风气。而薛逢“脱却朝衣便东去,青云不及白云高”的洒脱,则诠释了文人在仕途与归隐间的人生抉择。元代高道宋德方久居山中,笔下流淌着对仙山的体悟:“草生福地皆为药,人在名山总是仙”—— 一草一木皆含道意,一山一人尽染仙风。
深秋时节,王屋红叶如霞似火,点燃了整片山峦。白居易的“霜降山水清,王屋十月时。石泉碧漾漾,岩树红离离”,将红叶与清泉相映的美景定格;“似烧非因火,如花不待春。连行排绛帐,乱落剪红巾”,更以精妙比喻,将红叶的绚烂、热烈展现得淋漓尽致,为这座仙山增添了一抹浓郁的诗意。
王屋山的灵秀之气,曾引得帝王驻足。 北宋政和三年(公元1103 年),自号 “教主道君皇帝” 的宋徽宗赵佶亲临王屋山朝圣。这位中国历史上以书画造诣闻名却治国堪忧的帝王,笃信道教,此次行程不仅登上华盖连珠峰,更以天坛山南麓的迎恩宫为驻跸之所。据史料记载,他在王屋山追封 “药王” 孙思邈为 “妙应真人”,并敕赐道观庄田、道士官俸,大力推动了道教宫观的修缮。
王屋山的奇景亦令文人墨客倾倒。“天坛倒影” 作为济源九景之一,每逢春秋季日出之际或雨后初霁,东边天际常现海市蜃楼:天坛山南天门巍然耸立,三清殿金碧辉煌,御爱松的枝丫清晰可辨,仿佛天宫坠入人间。元好问曾赋诗云:“仙坛倒影凤舞洲,一道云光插素秋。也是天宫闲不得,海东移著海西头。”寥寥数笔,道尽幻景之妙,氤氲朦胧中,王屋山更添几分玄意。
“王母仙灯” 乃王屋山又一奇观。当夜幕笼罩群山,墨色间忽见磷火点点,如宫灯闪烁,相传是王母娘娘銮驾出行。初时一二队,渐至数十队,或三五盏断续飘忽,或数十盏列队而行,出没于一更至二更时分。自济源城远眺,火光若隐若现于二三十里外;登山近观,仍觉遥不可及。文人笔下,此景更具仙气:张文炳《王屋仙灯》云 “仙灯夜半朝真宰,枯木寒岩尽放花”,侯立德《王母仙灯》则道 “应是瑶台迎法驾,故叫玉女捧仙灯”,将人间烟火与神话想象融为一体。
据不完全统计,目前王屋山现存金石碑刻共计 95 通,其道教文化脉络与金石遗存交相辉映,勾勒出王屋山道教发展的重要轨迹。自唐玄宗敕命司马承祯于王屋山修建道院始,这里迎来首个道教活动高峰,唐代道家金石见载 12 通,镌刻着盛唐皇室对道教的推崇。金元之际,全真道宗师丘处机及其弟子于此频繁弘道,掀起第二次道教兴盛浪潮,金元时期道家金石留存达 33 通,成为北方道教文化的重要实证。这些碑刻的题材以修建、传经、布道、立传为主线,内容纵贯千年,既涵盖高道修行足迹、宫观兴废史事,亦涉及朝廷祭典等重大事件,形成了 “高道人物、宫观修缮、朝廷活动、题记故事” 四大核心叙事板块。其中,金代状元李俊民所撰《重修阳台万寿宫记》文辞典雅,明代崔养蒙所作《天坛山阳台宫修建殿阁粧塑圣像记》叙事精工,堪称道教碑文的文学典范。此外,两篇元代圣旨、两篇明代敕喻,以帝王视角印证了王屋山 “天下第一洞天” 的崇高地位;《愚公移山赋》与《登天坛山望海日初出赋》气势雄浑;而八则道家传说故事中,《萧洞玄》之情节最为跌宕,《张老》对王屋山的仙景描绘最为传神。
关于王屋山的游记有多篇,其中,明代正德年间进士李濂所著的《游王屋山记》令人印象尤为深刻。李濂可谓“王屋山的形象大使”“旅游推荐官”。 他在文中讲,当时的人认为,王屋山天坛“谓之西顶,盖与南武当,东泰山鼎峙云”。 他对天坛峰的描写精妙绝伦:“常有云气覆之,轮囷纷郁,雷雨在下,飞鸟视其背。”短短数语,便将天坛峰云雾缭绕、气象万千的岧峣之姿展现得淋漓尽致。在天坛峰顶极目远眺,李濂以雄浑的笔触描绘道:“东望海岱,西眺昆丘,北顾析城,南俯黄河如线,嵩山、少室隔河对峙,咸聚目前。下视华盖诸山,卑如培塿,窃忆天下奇观无逾此者。”寥寥数语,将王屋山巅所见之壮阔视野、万千气象定格成永恒的画面。而他笔下的王母仙灯奇景——“远火如流星,上下明灭,杳无定踪,时从行者咸相骇异”,更是为这座仙山增添了几分神秘莫测的色彩。
李濂还记述了老子炼丹池、老子祠、烟萝子祠、轩辕御爱松,阳台的大镬,紫微宫所存明皇御赐《道藏》等古迹,这些珍贵的记载生动地展现了王屋山的历史底蕴与人文风貌,为后人了解古代王屋山留下了珍贵的历史资料,也让这座古老的名山在岁月长河中愈发熠熠生辉。
我们细品这些诗词歌赋、碑刻文记,不仅能触摸到王屋山作为道教圣地的历史温度,更能在字里行间感悟其 “十大洞天之首” 的深厚底蕴 —— 它既是神仙传说的发祥地,亦是帝王与隐士共筑的精神殿堂。或许正如碑文所镌、诗赋所咏:此山终古藏真意,天下第一洞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