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版:专版

我所知道的“沁园”与《沁园春》

郭先军

□郭先军

我是五龙口镇化村人。化村在济源市东北,北依太行,南临沁河,是个风景秀丽的地方。在村落南边、沁河北岸,有一座东西向的土岗,当地人俗称“南圪墚”,遗存有大量东汉时期的砖瓦残片,文物工作者根据方志记载,鉴定为“沁园遗址”,是河南省级文物保护单位。“沁园”全称“沁水公主园”,乃东汉明帝刘庄之女刘致的园田。

我虽然一直在家务农,但打小就喜欢文史,不仅对村里的这块宝地和有关它的历史文化很痴迷,还参与了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沁园春词牌名”的申报工作。

一、神秘的“南圪墚”

“南圪墚”紧挨着化村,高约一米半,长80多米,宽40多米,看上去是一座很平常的土岗,但在村里人的眼中一度很神秘。

我小时候就听大人们传说,“南圪墚”从前很有“灵性”。比如村里人办红白事,只要头天下午去那里烧香祷告,第二天便会凭空出现桌椅和板凳。只是后来有一户用罢这些家具,没有送回去,“南圪墚”一生气,就不再“显灵”了。今沁园街道御驾居委会的邓禹墓,也有这样的传说,反映了人们的美好愿望。

幼年时,我还听村里的郭思礼老人讲过一个故事。说是很早以前的某天下午,一个老农在“南圪墚”旁边赶牛犁地,犁出一个小铜铡,被他当作宝贝拿回了家。谁知到了深更半夜,小铜铡“嚓嚓嚓”响了起来,老农惊醒后听到屋外有吆喝声:“谁拿俺的铜铡哩!谁拿俺的铜铡哩!”老农吓得浑身发抖,第二天一早就把小铜铡放回了“南圪墚”。小铜铡一放那儿,转眼就消失不见了。

这些当然纯属民间故事,而日本鬼子在“南圪墚”制造惨案,却是有史可查的。1938年5月初,一队日本鬼子在搜寻两个国民党士兵时,来到化村,村里的男女老少往沁河滩逃命。鬼子兵把机枪架在“南圪墚”上,向逃难的村民扫射,打死打伤八十余人,欠下了血债。

因为传说和惨案留下的阴影,再加上过去有婴儿夭折,人们用瓦罐扣着扔到“南圪墚”,大人们都不让自家的孩子到岗上玩耍。我在17岁之前,就从没上过“南圪墚”。

二、寻秘“沁园遗址”

1984年,我18岁,一天下午,到好友郭先根家里玩,在他家桌子上发现一个崭新的小红本,封面上印着“文物保护证”字样。翻开小红本,“沁园遗址”四个字映入眼帘。

我问先根的父亲郭思俭“沁园遗址”是啥意思,老汉说:“‘沁园遗址’就是咱村的‘南圪墚’,前几天县文物普查组来了,又是拿着石头瓦片研究,又是拿着尺子丈量。文物专家说了,以后不能再叫‘南圪墚’,得叫‘沁园遗址’。”

郭思俭是村里的老党员老干部,作为文物保护员,他尽心尽责地守护着沁园遗址。有一次,一个村民在“南圪墚”旁边拉了一平车土,老汉知道后,找到那个村民,督促他将土拉回到原来的地方。

还是在1984年,有一天傍晚,我在三叔家玩,碰见堂妹小玲拿着一张卡片从外面回来。她告诉我老师叫写一篇作文《我的家乡》,给了她一张“地名卡片”。我拿过来看,见上面写着“沁水公主园”,像得了宝贝似的爱不释手。过了几天,小玲把那张“地名卡片”送给了我,只可惜后来弄丢了。

这两件事诱使我在那年年末的一天下午,终于忍不住好奇,第一次登上了“南圪墚”。我还记得,那时岗上一片荒芜,砖瓦残片随处可见。

此后,我多次拜访市里的文物专家,了解有关沁园遗址的情况。其间,卫平复老师曾告诉我,1984年文物部门测量过沁园遗址的面积,当时认定东西长720米,南北宽110米,总面积为7.92万平方米。这包括五龙口留村东南耕地上遗留的一部分残岗,后来被平为耕地了。

1990年冬,我在洛阳的哥哥家小住时,发现一本老版《辞海》,在里面找到了“沁园”和“沁园春”这两个词条,明白了沁园和词牌《沁园春》的渊源,当时惊喜万分。晚上,我和哥哥分享这个发现。他告诉我:清乾隆二十六年(公元1761年)的《济源县志》上记载“沁园,在沁河北岸”,咱化村最早叫作“花园村”,后来演变为“花村”,再后来为了书写方便,干脆去掉了“草”字头,简称为“化村”。这些也可以佐证,咱化村就是在沁水公主园的故址上形成的。

两天后,哥哥从单位拿回一套《后汉书》,是中华书局1965年出版的竖排本。从阅读《后汉书》开始,我才算真正了解了“沁园”。

三、风雨沧桑“沁水园”

据《后汉书》记载,东汉的皇女依制封为“县公主”,享受列侯待遇。明帝刘庄十分疼爱五女儿刘致,将其嫁与邓禹之孙高密侯邓乾为妻,于永平三年(公元60年)封其为沁水县公主,并在沁河北岸建造庄园邸宅,史称“沁水公主园”,后世称“沁园”或“沁水园”。

“沁水”是汉代的一个县,辖今天的济源东北地区,县治在沁河之南。《济源县志》说汉时置“沁水城”,后来叫“王寨城”。北齐时沁水县并入轵县,在其故址上形成今天的王寨村,与化村一水之隔。

东汉外戚势力很大,《后汉书》等史书记载了外戚窦宪霸占沁水公主园的历史故事:

明帝刘庄驾崩后,刘致同父异母的哥哥刘烜即位,史称章帝。建初三年(公元78年),章帝立窦氏为皇后,其兄长窦宪先后被封为郎、侍中、虎贲中郎将。窦宪倚仗后宫权势,为人专横跋扈,看上了秀美的沁水公主园,想据为己有。刘致忌惮窦宪,在建初八年(公元83年)答应窦宪以贱价买走了这处园林,自己忍气吞声,不敢声张。

章帝对此是否知情,不得而知。有一次偕窦宪及众臣巡游,路过沁水公主园时,章帝问“这是谁家的园田”,窦宪支支吾吾,还向众臣使眼色不准汇报。章帝察觉,反复追问,窦宪才说是他花钱买了这处园田。

章帝了解事情真相,得知姐姐受到欺负后,大为震怒,斥责窦宪道:“你好好反思一下,强夺公主田园已是大错,我问起时,你还撒谎隐瞒,不让别人具实禀报,这与赵高‘指鹿为马’有什么两样,想想就令人担心惧怕。先帝为防止土地兼并,曾令外戚相互纠察,大家都不敢以身试法。如今诏令犹在,公主的庄园你尚且敢夺,何况一般的平民呢?你不要以为我不敢处置你,废弃你还不像扔掉孤雏腐鼠那么简单!”

这番话吓得窦宪惊恐不已。后来,窦皇后出面为哥哥讲情,甚至脱下皇后礼服,愿以废黜自己皇后之位来谢罪,章帝才渐消怒气,责令窦宪把沁园归还给公主刘致。

据济源文史学者李立政考证,此后直到宋金时代,沁园一直是文人墨客宴游的场所,大约在宋元之际因战乱而衰败。元初中书令耶律楚材曾作《过沁园有感》一诗咏叹道:“昔年曾赏沁园春,今日重来迹已陈。水外无心修竹古,雪中含恨庚梅新。垣颓月榭经兵火,草没诗碑覆劫尘。羞对覃怀昔时月,多情依旧照行人。”

四、申遗《沁园春》

因为“窦宪夺园”的典故,“沁园”闻名遐迩,一度作为公主园宅的代称,被唐代文人题咏,或借以赞美景致之好,或借以感叹世事无常。如李乂《奉和初春幸太平公主南庄应制》诗云“平阳馆外有仙家,沁水园中好物华”;崔湜《侍宴长宁公主东庄应制》诗云“沁园东郭外,鸾驾一游盘”;储光羲《玉真公主山居》诗云“不言沁园好,独隐武陵花”;韩愈《梁国惠康公主挽歌二首》诗云“从今沁园草,无复更芳菲”。

到了晚唐,逐渐形成词牌《沁园春》。正体《沁园春》114字,押平韵,词调跌宕,宜抒壮阔豪迈情感。现存传世最早的,当数北宋张先的《沁园春·寄都城赵阅道》,但和苏轼的《沁园春·孤馆灯青》相比,尚欠精工,故后人填写《沁园春》,多遵苏词格式。

《全宋词》选入了440首《沁园春》词。此后,历代著名词人屡有佳作,而堪称千古绝唱者,当数毛泽东主席于1936年2月填写的《沁园春·雪》: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该词在1945年重庆谈判时,公开发表于《新民报晚刊》,在山城重庆引起轰动。据文献记载,当年国共双方刊发的和词不下50首,评论将近20篇,成为我国诗词史的一次热潮。

2006年6月,沁园遗址由市级文物保护单位升格为省级文物保护单位。此后,化村更加重视对遗址的保护,并指派我和其他几个文化人,着手收集整理有关沁园和《沁园春》词牌的文史资料。2017年3月,由五龙口镇政府申报的“《沁园春》词牌名”项目被列为济源市第三批非物质文化遗产。同年12月,省考古专家陈彦堂随河南卫视栏目组,再次来到沁园遗址进行田野调查,我有幸全程陪同。节目《揭开沁园千古面纱》于次年四月底在《对话中原》栏目播出。2019年春节,陈彦堂又做客中央电视台《我有传家宝》节目,解读沁水公主园和词牌《沁园春》,我提供的沁园遗址的照片被节目组选用。

2020年春,经化村两委研究,决定将沁园遗址建造成遗址公园,并得到镇政府的支持。当年秋季,第一期工程顺利完工。遗址公园建成后,将成为《沁园春》词牌名非遗项目的传承场所。

(本文作者郭先军,生于1966年,济源市五龙口镇化村人。)

2024-08-16 郭先军 1 1 济源日报 c_114475.html 1 我所知道的“沁园”与《沁园春》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