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笔者在一个会议上见到了中国散文学会副会长兼秘书长周振华先生。周振华先生在散文创作以及理论研究上都有丰厚建树,散文创作观点亦成一家之言,特别是他把书法创作心得《“九挂马车”论》融入散文创作当中,受到学界广泛认可和高度赞扬。笔者不失时机,向周会长请教了关于散文创作方面的几个话题,特别赞同周会长的观点并产生共鸣。
铁凝主席不止一次在不同场合说过这样一句话,她说现在的散文写作者写出的散文“太像散文了”。
谈到这一话题时,周振华先生说, “太像”有“复制”的嫌疑,艺术切莫“复制”,散文创作归属艺术范畴。铁凝主席反复强调的这五个字,我不止一次用大笔书写过,以示写作。我想这不光是针对散文,所有的艺术门类都值得思考。当然尤其散文。这是提示,也是警示,散文创作切莫寄人笔下,千人一面,千篇一律,写景色非要追求浓浓的“荷塘味儿”,写骨肉暗恋亲情的“背影式”。散文是要作者凭自己的情感尽情绽放,不受任何禁锢。你的散文是写你,而不是别人。红孩常讲:“散文是说我的世界,小说是我说的世界”。散文不是踩着别人的脚印走路,要写的是你的人生,你的风雨,你的波澜,你的澎湃,你的月亮,你的玫朵,你的血泪,你的灵魂。说到这儿,书法界追捧的“书写要遵循传统、时代、个性”的提法,我很赞赏,这是对的。书写的最终是要落到个性上,习书初期可以以传统为轴。就说临帖吧,临得越像越好,但临帖不是目的,总不能临一辈子帖,最终是要出帖的,要果断而坚定地从帖里走出来,用手中的毛笔书写出自己的风骨,自己的气象,自己的天地,自己的逍遥,这个过程下来,最后都要化为自己的。电影演员也讲究戏路子要宽,银幕形象要变化无穷。正可谓艺术的最高境界,就是要来个“百花齐放 ,百家争鸣”。散文写作不需要那么多框框,杠杠,条条,道道,写得太像了,自我就没了。
散文易写难工,难工究竟难在哪些方面,散文创作到底需要具备哪些元素,才能驾驭和写出好的散文?
周振华先生说,散文作者对“易写难工”都有不同程度的理解,如果总是蜻蜓点水,不下工夫去研究,那永远下潜不到应有的深度,也就很难写出好的散文作品。既然都认为是难工,就要找出难在哪里,找出散文创作的内在规律,针对性的破解破题,寻求行之有效的创作途径。关于书法创作,几年前在一次讲课时我提出过“九挂马车”论,可能有人要问,这不有点小题大做吗?回答是:习书一定要大马拉小车,因为书法的底盘太低,车身太重。这一提法得到了一些书家的认可,之后这一论述广泛被报刊发表,几十家媒体转载,这说明引起了共鸣。那么散文创作,又需要什么来支撑?我想这“九挂马车”,同样也适合散文。当然需要调整一下。散文创作有这“九组要素”支撑或这“九挂马车”拖动,作品才结实,才抗摔打,才经得起文学的拷问。即:一挂:天赋、心智、灵性;二挂:苦难、坎坷、血泪;三挂:学问、学养、学识;四挂:虔诚、敬畏、挚爱;五挂:经历、阅历、心历;六挂:发奋、毅力、久恒;七挂:感恩、慈悲、善良;八挂:细腻、温情、柔软;九挂:传统、时代、个性。这“九挂马车”的内容,有的是谈创作天赋和需具备的内在条件,有的是谈后天努力的方向。总之,写一篇好散文,绝非轻而易举,要具备很多,储备很多,积累很多,需要大量付出与投入,勤奋好学,不懈努力,勇于探索,经过不断的磨练,才能达到散文创作的巅峰。
近几年,“跨文体写作”在文学创作中经常被提出。虽然这个词语涵盖面比较宽,包括小说、诗歌、散文、戏剧等文学体裁。散文写作者在写作上怎么“跨”才能“跨出”散文的新气象?换句话说,怎样实现散文创作的突破。
在谈到这个话题时,周振华先生说,我个人认为,跨文体写作应该提倡,当然人各有志。作为一个作家,跨文体写作是对其创作能力和创作进深的检验,这一点也体现作家的创作诉求和创作欲望。文体之间这种立体交叉互关的特征,是文学的属性和特点所决定的,因为文体之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就表现出文体之间的互通性,彼此相互滋养,相互支撑,相互依存。其实作家不仅要跨文体,还应该跨界别,跨艺术界别,以使眼界更开阔,走出更大的半径汲取更多更丰富的营养。都喜欢“肥猪瘦肉”,为什么?因为那块瘦肉最精美。一头千斤肥猪的瘦肉和一头骨瘦如柴的猪的瘦肉,绝对是两个味道。我在不同的场合多次讲到散文创作的“两轴论”,当然也不是什么论,说的就是个意思。作家的精神家园一定要富足,要像蜜蜂后腿采撷的那两大块花粉一样,沉甸甸的。“两轴论”即“横轴”和“纵轴”。“纵轴”是指家族内的文种。这些与散文都是“一奶同胞”的兄弟姐妹,或具有近亲特征。包括各类散文,也就是常谈到的政论散文、红色散文、乡土散文、亲情散文、生态散文、游记散文、文化散文等。还有就是文学类的其他体裁,包括小说,诗歌,报告文学,剧本,评论,以至通讯报道都应该囊括在内,这些都要涉猎,都要尝试,缺什么补什么。掌握了任何文体,无论再从事哪一个文体的创作都有帮助或能借力。“横轴”属远亲的范畴(多读多看),广泛涉猎天南地北,古今中外,刀枪剑戟,琴棋书画,花鸟鱼虫等等,等等。所有领域都要触及,所有知识都要尽量多阅读多掌握,当你的“纵轴”和“横轴”挂满了果实,你的创作就应该得心应手了。通常作者汲取的养分越多,越充裕,品种越多样,文字的回旋进深越大,文学的生命力就越強。那么怎样才能为文字提供这些营养?跨文体写作就是最好的实践。作家需要跨文体写作,这是作家实现战略层面的需求。作品达到大战略预期,需要跨文体写作。
散文是一种“自我意识”比较强烈的文学体裁,与小说或戏剧相比,更加着重书写“亲历亲为”,也就是说写自身的生活经历,所谓体现“真我”抒发真情实感。
周振华先生就这个话题谈了自己的看法。他说,“真我”意思就是指真正的自我。也就是说,真真正正的,没有经过任何掩饰的,不存在任何虚伪的隐瞒装扮的自我。“真我”一词来自佛教语。涅盘四德之一。亦称“大我”,与“妄我”相对﹐谓出离生死烦恼的自在之我。佛学常见词汇,真我,凡夫执著五蕴假合之身为我,要像佛那样具有八大自在之我,才是真我。我想散文创作所指的“真我”也近乎于这个意思。真无二意。“真我”即真实的我,真性情,真感情,真豪情,那真从内心深处起源,发出,磊落,光明,纯粹。引进散文创作,应该是从创作结构、立意开始,就要建立在“真”的基础上,而后的一切都立足于真,归于天地自然之本源。散文创作的真我,还体现在它的正大气象。
自身的生活经历对散文创作至关重要,我的散文创作灵感与素材几乎全部来自我生活经历的记忆,于是,我认定,记忆是散文的种子。我觉得散文作家们都应该有或多或少的同感,特别是反映亲情、乡情的那部分作品更应该是这样。很多时候,生活的记忆会让你想起老家老屋衔着荆条鸡窝的窗棂,院里顶着蜜疙瘩的朵朵枣花,乡野摇曳的红灯笼般的大盖柿子,趴在牛背上甩着小鞭儿的牧童,太阳下一闪一闪的镰刀,暮色中袅袅升起的一缕缕飘着草香的炊烟……当浩瀚的闪烁着人性光辉的记忆精灵,从我们每一个作家的大脑中源源不断地倾出并迅速植入文学这块肥沃的土壤的时候,这个世界就会立马变得生机盎然,光彩夺目,希望与希冀,美好与浪漫也将瞬间铺至天涯。在逝去的岁月里至今仍保持在我们每个人脑子里的事物或事件或刻骨铭心的印象就是记忆。散文创作多是抒写发生在从前的事情,作家不负神圣职业的操守,握在手中的那支辛勤的笔一刻也不停地在触碰和调遣沉淀在岁月深处的一切美好的生活记忆。准确说每一篇散文作品的形成或完成,都该是从作者的记忆中分捡出来的某个或多个叠加在一起的记忆,然后经过锻洗、抛光和打磨而出世的。这些深藏在作家大脑中的记忆当遇到外面适合的温润的土壤、墒情、雨露、阳光的时候,它们就会以顽强的生命力在天地间萌动、发芽、生根、开花、结果,为社会为我们每一个具有七情六欲的自然人生产和提供籽粒饱满营养四溢的精神五谷。作家大脑中的生活记忆库,是庞大的、深邃的、智慧的,每个人在他们的大脑深处都存储着数以万计的生活记忆的单元或记忆辞条,尽管作家们始终没有刻意地也顾不上将它们认真检索,但实实在在排列在大脑里。
“真我”或“自身的生活经历”可以虚构吗?虽然这是个陈旧的话题,但是包括笔者在内的很多散文写作者,还是很关注这个话题。
周振华先生说即便是老话题,仍意犹未尽。“真我”或“自身的生活经历”如果入散文,我想读者能够明显甄别出来,如果虚构显然是不可取的,也是不可以的。现实一些作品中,这种情况举不胜举,因为部分作者已经无所顾忌了。其实这是在谈两个极端,或是两个概念,要么真实的不能再真实,要么虚构的不能再虚构,二者非此即彼。这也没必要,非黑即白。这时它俩需要妥协,让步,当妥协到一条线的时候,说虚不虚,说实也实的时候,说明作者在创作中已经过巧妙处理过了,看似一切都符合常理,没有带伤的文字。这时读者就不会揪着不放了。这样的真实,但也不是“真我”和“自身的生活经历”的“翻版”。我们想,事物一旦变为文字或用文字加以描述或叙述,本身就已经移离本源,不会原封不动。但允许有误差,这个误差是由客观裁定的,说它客观肯定不是人为设定的,当误差比例超出很多时,也就是当真实失重的时候,虚构的文字就显露了。这篇作品也就会变得尴尬了,甚至给人留下话把儿或笑柄。
全国的散文写作者众多,包括散文理论研究专家之多,可以说凸显出了散文大国的新气象。尽管如此,至今,散文还是没有形成自己的理论体系,甚至被一些“专家学者”边缘化了。
在谈到这个话题时,周振华先生不无忧虑,说散文尚未形成自己的理论体系,是散文文体的特殊性决定的。
散文是一种抒发作者真情实感、写作方式灵活的记叙类文学体裁。“散文”一词大约出现在北宋太平兴国时期。《辞海》认为:中国六朝以来,为区别韵文与骈文,把凡不押韵、不重排偶的散体文章(包括经传史书),统称“散文”。后又泛指诗歌以外的所有文学体裁。中国最早于汉代的文艺理论应该是《诗大序》。《诗大序》对诗的性质、作用、以及诗的分类和表现方法等,提出了一整套完整的纲领性的意见。学术界一般认为风、雅、颂是诗歌的体制,赋、比、兴是诗歌的表现方法。
由此可见,散文虽然尚未出现狭义散文的理论体系,但就广义散文而言,并不乏所谓理论依据。这就更使得狭义散文创作的自由发挥,也就避免了“太像散文了”的窘境。散文创作一旦被所谓的理论束缚住,散文也就不再自由驰骋。有广义散文的理论框架做依托,狭义散文的创作便更加得心应手。
按主义流派划分,小说有古典主义小说、讽刺主义小说、现实主义小说、批判现实主义小说、浪漫主义小说,甚至产生出了先锋写作、魔幻写作等写作流派,散文有“流派”之说吗?
周振华先生说这个话题有点大,覆盖了几千年的中国文学。我国古代散文的发展历程:分“先秦散文”、“两汉散文”、“唐宋散文”、“明代散文”、“清代散文”。先秦散文,包括诸子散文和历史散文。诸子散文以论说为主,如《论语》《孟子》《庄子》;历史散文是以历史题材为主的散文,凡记述历史事件、历史人物的文章和书籍都是历史散文,如《左传》。两汉散文,西汉时期的司马迁的《史记》把传记散文推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峰。东汉以后,开始出现了书、记、碑、铭、论、序等个体单篇散文形式。汉赋四大家——司马相如、扬雄、班固、张衡四人被后世誉为汉赋四大家。另说,司马相如,枚乘,贾谊,淮南小山。唐宋散文,在古文运动的推动下,散文的写法日益繁复,出现了文学散文,产生了不少优秀的山水游记、寓言、传记、杂文等作品,著名的“唐宋八大家”也在此时涌现。明代散文先有“七子”以拟古为主,后有唐宋派主张作品“皆自胸中流出”,较为有名的是归有光。清代散文。以桐城派为代表的清代散文,注重“义理”的体现。桐城派的代表作家姚鼐对我国古代散文文体加以总结,分为13类,包括论辩、序跋、奏议、书说、赠序、诏令、传状、碑志、杂说、箴铭、颂赞、辞赋、哀奠。
其中清代文坛的散文有以下几个代表性流派:
1.戽斗派:为清代早期的散文流派,以文学批评见长,主张文学应当运用“戽斗之力”,即“披沙剖璞,取其精华,去其糠秕,独存其妙”,代表作品有龚自珍的《己亥杂识》。
2.闲情派:也称骈文派,追求文辞雅致,倡导“居处清静,心态慵散”,主张“听雨、观云、垂钓、读书、弈棋、品茗”等诗意生活,代表作品有郑板桥的《清江引》。
3.理趣派:以清代中期为代表,主张文章“论理得趣,使人能得到一种生命的力量”,强调散文应具备严谨的思辨性和理性的探究性,代表作品有袁枚的《随园诗话》。
4.肺腑派:以清代晚期为代表,主张散文应当真实、生动、富于感情,讲究文字的表现力和感染力,代表作品有纳兰性德的《红楼梦脂评》。
以上是清代文坛几个代表性的散文流派,每个流派都有其特定的文学观和文学风格,对后世文学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中国当代散文尚未见到清晰的流派,只是以文学流派统而代之?当代文学是指1949年新中国成立以后的文学,其中出现了许多文学流派。大致可以划分为四个阶段:新时期文学、80年代文学、90年代文学、新世纪文学。在这个时期,有人将中国文坛上出现的文学流派进行了这样的划分:荷花淀派;山药蛋派;伤痕文学;反思文学;改革文学;寻根文学;自由文学;“痞子”文学;荒诞文学;打工文学等。这些文学流派的背后是否也看到了散文流派的影子?
很多小说作家也进入了散文写作,市面上还出现了小说作家的散文集,比如贾平凹、阿来、李佩甫等小说作家相继出版了自己的散文作品集,小说作家写散文有哪些优势?
周振华先生很自信也很果敢地说,现当代绝大多数小说家都写散文。有的是先写小说后写散文;有的是先写散文后写小说。总之是绕不过去的。为什么会是这样,有很多缘因,也有很多理由,有人说是创作的需要,有人说小说家是因为小说不能完全地表达小说家的言说与欲望,忍不住要直接说出来,直接站出来,或鼓或呼。于是,小说家开始写起了散文。有作者透露10余年来,小说家叶兆言表现出对非虚构类文本的钟爱,先后出版20多种散文随笔集,可谓运笔如飞,精猛奋进,大有著述等身之势,彰显文坛常青树之姿;相比之下,他的小说创作反而退居其次,叶兆言因此而得专营“散文专卖店”。我们身边写小说又写散文的作家比比皆是。越是大家他们的小说与散文越是彼此相互呼应,舍不得让一方受到冷落,更不允许因小说忽视散文或因散文而忽视小说,两个都要,“两手都要硬”。小说家写散文有明显的比较优势,他们的气象博大,立意精妙,构思新颖,文字灵动,他们可在小说与散文之间,游刃有余,自由转换,这样的创作可实现文学资源的最大化,何乐而不为。
(孙勇,河南省散文学会副秘书长,郑州市散文学会副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