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颜华的《崇德时代》,很享受作品叙事风格的语言美与细节美。
拿到《崇德时代》后,虽然早就得知颜华写了一部历史长篇小说,但是仍然被这部厚厚的一本关于褚蒜子的长篇演义给惊到了。一两个页码的阅读,就感知到了小说语言的气度不凡,怎么也难以让人与女性作家相提并论。与颜华聊天的时候,我毫不避讳说:“这哪里是女性的作品?分明是男人的写作!”
横看成岭侧成峰。当年,我在湘贵黔三省交界处的十万大山腹地,连队生活与河流山川为伴的那些日子,在我脑海里再一次呈现。
我很喜欢阅读历史长篇小说,像咱们河南姚雪垠的《李自成》、二月河的《康熙大帝》《雍正皇帝》《乾隆皇帝》、李佩甫的《河洛图》,还有孙皓晖的《大秦帝国》等,我都读了不止一遍。
颜华的作品语言,还是震撼到我了。脑子里一下子产生出历史演义小说,就应该用这样蕴含着古典诗词韵味的语言来叙事。“图像小说”的概念发源于美国,包括美国、日本在内的“动漫影视”制作,在全世界都是一流的,这是他们的强项。毋庸置疑,我国的古典诗词在世界上是独一无二的,这是我们的强项,是任何异域异族都无法复制的存在。颜华能够从我国博大精深的国学中攫取精粹,并把它运用到小说语言叙事中,我觉得这是小说写作中一个自带光环的亮点。尤其是历史演义小说的语言,更应该借鉴古典诗词的韵味,以达到历史演义与古典诗词韵味的和谐统一。在阅读好故事的同时,享受古典诗词浸润过的小说语言,这是一种别具风格的享受。
再一点,是颜华把“叙述”与“描述”一字之差却产生出两种不同写作效果的两个词语,吃得很透彻。也正是由于颜华叙事过程中“少”了些叙述、“多”了些描述,作品的文学性释放出繁花似锦的叙事氛围,我甚至情不自禁地从心底喊出一声:这是颜华给文化人写的一本书!我所理解的“文化人”,是指如今的国人,大都接受过系统的高等教育。尤其是“80后”之后的年轻人,普遍拥有了专科或者大学以上学历的文凭,知识的库存容量远远超过了“50后”“60后”甚至“70后”。当然,我不是说、更不是宣传文学语言要回归“八股文”,我是想说,承载着有质感也有文化含量的作品语言,更加耐人寻味。当年,电视剧《大明宫词》在作家圈子里曾轰动一时,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该剧的对白富含新诗的语境。
有嚼头,有回甘,咽到肚子里头还想念。这就是我对《崇德时代》作品语言的感受和体验。
与颜华微信语音时,颜华说她找到了知音,说她确实把古典诗词的韵味融入了小说语言的叙事中。我觉得,古典诗词韵味的运用,不仅仅是一部历史长篇小说的一次成功的尝试,这种叙事风格,也是颜华阅读日常的一种无意识的修炼。由于这种修炼是自觉行为的反映,所以颜华的作品语言虽然延续了《红楼梦》的“古典风格”,除了历史人物的名字,却不会构成晦涩难懂的阅读局面。相反,正是由于颜华多年来对《红楼梦》的研究,并结合当代人们的阅读习惯,才产生出《崇德时代》充满文化气韵的作品语言。
再说说作品叙事中的细节。
比如描写司马岳与褚蒜子暧昧时,颜华写道:“说着(司马岳)夹了一筷子菜送到她(褚蒜子)嘴边,褚蒜子张口吃下,一旁的宫女抿嘴忍笑侍候。”“庾冰梗着脖子双手摊着卖萌道:‘我提出的!你们通过的!’诸葛恢逗哏道:‘咋?你还想皇上二次赏你。’众人哈哈大笑,室外飞雪似懂人意,舞得更起劲,其中一朵,还飞到了屋里来凑趣。”这些细节描写,在场感非常强烈,能够让人看到人物的动态画面,甚至感受到真人真事儿的样子。
很显然,颜华是把影视艺术创作元素中的镜头感,融入了小说的叙事语言中。假如颜华只赋予司马岳对褚蒜子说“我爱你,我真的爱你”,那我们是看不到司马岳到底喜欢褚蒜子到什么程度或者说爱到什么样子。司马岳刚拿到上贡的新茶,第一时间就给褚蒜子送去、梅苑里看着褚蒜子说“人比花艳”等细节的描写,让读者身临其境。再如褚蒜子身边的宫女能够看到司马岳喜欢或者爱褚蒜子的样子等,让读者不觉置身其中。我们大都看过芭蕾舞剧《白毛女》,喜儿有一句唱词,我印象特别深。喜儿在痛恨黄世仁时唱道:“我恨,恨不得踏平奶奶庙,我要把你撕成千万条。”假如喜儿光说我恨我恨我恨死你了,说一百个“我恨死你了”,恨的程度和样子也是体现不出来的,是模糊的。作为观众或者听众的我们,对喜儿痛恨黄世仁的样子就不是很清晰。恨到“踏平奶奶庙”,恨到把黄世仁“撕成千万条”,不难看出,我们从这些细节描写中,神态和心理活动的精心打理,不仅让人看到了喜儿痛恨黄世仁的真实样子,还体会到了喜儿骨子里头那种恨得深邃与阔绰。我认为,这才是作家创作尤其是小说细节描写所应该具备的写作修养。颜华做到了。
在写作《崇德时代》的过程中,颜华用坏了6套护颈椎、护肩、护腰。虽然写作《崇德时代》很辛苦,看到颜华这部书写得如此成功,我觉得她很值了。
“梗着勃子”“逗哏”不仅仅是细节描写那么简单了,不但真真切切地使人物的形象更加生动了、具体了,而且这些细节的描写,还的的确确丰富了、彩色了提示语。也正是这些鲜活生动的细节描写,使得作品的叙事氛围呈现出强烈的情绪被带入感,动态的画面也随之被推到了读者的眼前。
我印象较为深刻的,是作品中殷浩这个人物。殷浩这个人物,颜华刻画得比较成功。当褚蒜子“三请诸葛”后,颜华的文笔,细节描写特别出彩。颜华用殷浩从这个屋里跳到那个屋里,又从那个屋里跳到这个屋里,来刻画人物的外在形象和内心状态,让我们看到了一个有血有肉、鲜活生动、性格饱满的小说人物形象。陈忠实的《白鹿原》中,我们印象最为深刻的人物之一恐怕就是田小娥了。在那个时时处处讲规矩的年代,白嘉轩、鹿子霖固然被陈忠实塑造得比较成功,但我觉得由于田小娥这个不守规矩的人物的出现,对整部作品的烘托与渲染,强烈的视觉效果对比度,产生了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物形象。《白鹿原》的成功,很大程度上跟田小娥有着密不可分的必然联系。说实话,我到白鹿原影视城,最想看到的影视场景之一,就是田小娥与黑娃的窑洞。当我坐在黑娃家的土炕上,端起黑娃家的黑色陶瓷碗时,怜惜的情绪一下子就蹿到了鼻尖上,我真的是强忍着眼泪抚摸那只黑色陶瓷碗的。虽然田小娥和殷浩都是作品人物中的一个配角,但是由于作家的偏爱与不惜笔墨地刻画,使得整部作品的厚重感得到了一个相对的提升。
当下,文学界流行一个写作称谓叫“跨文体写作”。我想,无论小说、散文还是诗歌、戏剧,都应该调动所有文类文体的创作技巧或者创作元素,丰富文学创作的同时,以此突破每一种文类文体固有的创作笔调,在主体文体不变的情况下,打破作家写作面临的严重的同质性问题,尽管把这些技巧或者元素“叫卖”得响亮一些,以促使我们的文学创作,张力起来,活跃起来,精彩起来。
总的来说,颜华通过《崇德时代》,以自己饱含深情的文笔,写出了人们常说的“魏晋之风”,写出了那个时代的风度、情怀和品格。对于历史人物,我们是通过文献资料知道或认识的。在我们的印象中或者心里,他(她)们的整体形象肯定是模糊的。颜华通过自己对人物的理解、把握或想象,把褚蒜子这个人物放到现实生活中去演绎,用翔实的典故,用优美的语言,用细腻的文笔,化抽象为具体,把褚蒜子这个人物立体地呈现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