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战友们去吉林省靖宇县执行实弹打靶任务，在那里待了个把月时间。吉林给我的印象，很深很深。
那是1987年8月，我们由湖南的会同县出发，坐“闷罐专列”，行进了7天7夜，才到达目的地靖宇县。在营地宿舍的高低床上一躺下，7天7夜的“摇途”生活身心疲惫，一躺下就进入了梦乡。这对一向睡前爱思考一些事情的我来说，绝对是个例外。意想不到的是，第二天起床哨响起，我从被窝里坐起来时，身心仍旧在晃动，那种感觉大约持续了约30秒的时间才稳定下来，这种“晃动感”持续三四个早晨。
在靖宇县吃的第一顿饭是大米炒菜。也不知是刚下火车真饿了，还是年轻胃口好，菜还没有端上桌子，我一碗白米饭就已经下肚了。靖宇县的大米又软和又香甘，白米粒像一枚枚椭圆形的橄榄果。这种香甘的味道不是油或肉的腻香，而是一种清香。这种清香汇聚了水、气、禾甚至天空的蓝、大地的绿、山川的秀的特质。当我把白米饭盛进碗里的时候，那冒着蒸气的白米饭就像一束盛开着的清香四溢的野百合花，美妙极了。
8月份的秋天，在湖南驻地晨跑归来还能跳进溪水里冲个凉。这种生活习惯在靖宇县却被彻底改变，小河里的水冰凉得刺牙。这种冰凉，如湖南冬天的山泉水。从湖南到吉林进行实地实弹打靶，训练的紧张程度可想而知。事情也就很凑巧，在驻地百炼成钢万无一失屡立战功的优秀军旅，装备却出现了问题，而且装备问题不是我们部队能够解决得了的。于是，战友们就过上了“星期天”。
难得休息，我和战友们三五成群闲逛。当地的老百姓和湖南驻地的侗族群众一样，非常好客。在路上碰见，老百姓都会主动和我们打招呼。那时的农村，还有些古板。村中的院墙是用稻草和着泥巴夯实堆砌而成，有的是用秫秸秆或木板加固而成，墙里墙外堆放着大量的柴草和粪土，倒是村中的民房和谐统一，朝阳的一面一米以上几乎整体上都是宽大的木格子玻璃窗户，房顶前后瓦坡上都整齐地冒出几个土制的简易烟囱。现在已经记不清进得房屋门就是土火炕还是只有里间房屋才有土火炕，反正我和战友们进了农家小院，李老汉就把我们往炕上让。老兵拿出香烟让李老汉抽，李老汉说不习惯抽卷烟，拿出长杆旱烟一明一暗地抽起来。我问李老汉这土火炕咋睡觉啊？李老汉说头朝外脚抵墙一顺溜排开。全家人都睡一张炕？李老汉说挤在一起暖和，也省柴火，烧一张炕总比烧两张炕省。那家里来客人了呢？战友小范问。李老汉回答得很响亮：睡一张炕。男女都睡一张炕？我在心里问自己。当然，从李老汉毋庸置疑的表情里，我找到了答案。
环顾李老汉的房间，我发现宽大的土火炕就设置在整体窗户下面，现在想来，的确像小沈阳说的那句话：太敞亮了。
李老汉得知我是河南人时，情绪有些激动，把带着火星的旱烟锅往炕沿上磕了磕，说杨靖宇是我老乡呢！我和几个战友都很好奇，但大家都没有吱声，李老汉点上一锅旱烟，说咱这里为啥叫靖宇县呢，就是因为抗日英雄杨靖宇司令员带领抗日官兵，在俺们县打日本鬼子时英雄就义。老百姓为了纪念这位抗日大英雄，就把咱们县改叫靖宇县了……
那天晚上，我没有睡好，脑海里总是出现杨靖宇司令员在树林里挖草根吃棉絮的情景。第二天，我起床后没有请假就独自走进附近山上的白桦林，似乎要寻访杨靖宇司令员的遗迹。
白桦林里静极了，静得连我自己蹚着蒿草每走一步的响声都那么的刺耳。果然美妙得很，树干上长着眼睛一样的结子，树皮不像榆柳黑硬粗糙，而是嫩绿色的黄或者黄里透着白绿色。透过并不十分密集的白桦林向深处眺望，会看到一片黑色的眼睛在白桦林中飘荡，那眉毛、那眼珠活灵活现，真切得有些吓人。白桦林，这就是白桦林吗？这一定是白桦林。此时，我的耳畔顿时响起了俄罗斯民族风情的手风琴音乐。这分明是我们中国的白桦林啊，我怎么会想起俄罗斯民歌呢？是啊，音乐的传播与宣传效果太大了。站在吉林省靖宇县农村山上的白桦林，我有些兴奋。我曾经在书本中得知白桦树的树皮可以当信笺，就毫不犹豫地拿出随身携带的小刀，找到一棵背人处的白桦树，削下来一块信笺大小的白桦树皮，把里面那层雪白柔软的“二层皮”撕下来，做贼一样把白桦树皮卷起来塞进袖筒。
真是怕啥来啥，刚走出白桦林，我就碰上了李老汉。还好，李老汉没有察觉我的不自在，还提醒我说一个人千万别往树林里钻，白天还好，晚上如果碰到熊瞎子，那就不得了了。李老汉叮嘱我，如果晚上出门有人从身后拍你的肩膀，你千万不要回头看，你一回头看就会被熊瞎子咬住喉咙，人的喉咙就像蛇的七寸，一口咬下去就玩儿完了。听李老汉说得瘆人，我快步跑回营地。
事情也很凑巧，在“解决装备问题”的间隙，部队组织全体官兵参观了杨靖宇纪念馆。那时我才得知，杨靖宇司令员原来是河南省确山县人。
对了，忘记告诉大家了，虽然受天气影响推迟了打靶时间，但是实弹打靶非常成功。离开靖宇县之前，战友们蜂拥到李老汉家，每人购买了几斤正在灌浆还没有完全成熟的鲜人参。李老汉说铁锹就在窗户下面搁着，让我自己去挖。我没有客气，掂着铁锹来到了人参地里，一锹下去，几棵人参亮出地面。李老汉慌忙从我手中要回铁锹，说人参不是这样挖的。我瞪着双眼，看李老汉挖人参。只见他轻轻撩开人参枝杆和叶片，用铁锹轻轻地拨开地上的湿土，一枚枚雪白的人参就展示在我的眼前。这个时候我才明白，原来人参是横着长的，不像萝卜是向下长的。
返回湖南驻地后，挂在闷罐车皮上的人参已经风干。都知道人参是大补品，全连的战友不约而同地把人参切成薄片，又不约而同地把切好的人参薄片泡进了茶缸。当然，不少战友因为喝了用人参冲泡的茶水后流鼻血。我一边擦鼻血一边埋怨，心里想李老汉应该教会我怎么食用人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