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版:文化

贾宝玉的“婚事”与“国事”之

白首双星吊斜阳

■孔森

(接上期)

先说“白首双星”。

“白首双星”出自《红楼梦》第三十一回“撕扇子作千金一笑 因麒麟伏白首双星”。可是,“白首双星”究竟指的是谁?一种看法说是宝玉和湘云,经过一番颠沛流离最终走到了一起,直至终老,证据是曾有人见过《石头记》古本上有批语云:“宝玉糟糠之配实维湘云,回目中所以有因麒麟伏白首双星也”。另一种看法说是史湘云和卫若兰,理由是《乐中悲》中有“厮配得才貌仙郎,博得个地久天长,准折得幼年时坎坷形状”字句——这不是说史湘云和卫若兰白头到老了吗?

我以为,从行文逻辑上看,应该是指贾宝玉和史湘云,而不是卫若兰和史湘云。

既然回目里说“因麒麟伏白首双星”,首先,要理解“伏”的意思。“伏”就是“埋伏”,为之后情节埋下的“伏线”。而什么样的情节需要埋“伏线”呢?一定是读者不易料到的情节。如果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的情节,是不需要如批语所言“草蛇灰线,在千里之外”的。假如“白首双星”是指史湘云、卫若兰,那本是自然而然的事,还需要故弄玄虚、多此一举吗?

其次,《红楼梦》从第一回到第三十一回,卫若兰根本就没有出现,围绕金麒麟展开的是贾宝玉和史湘云的故事,那“因麒麟”“伏”下的故事会是卫若兰而不是贾宝玉吗?

在第二十九回里,贾宝玉在麒麟上露出的对史湘云的感情已经引起了林黛玉的疑虑:“宝玉听见史湘云有这件东西(指史湘云身上带的那个麒麟,比这个小),自己便将那麒麟忙拿起来揣在怀里。一面心里又想到怕人看见他听见史湘云有了,他就留这件,因此手里揣着,却拿眼睛瞟人。只见众人倒不大理论,惟有林黛玉瞅着他点头儿,似有赞叹之意。宝玉不觉心里不好意思起来,又掏了出来,向黛玉笑道:‘这个东西倒好玩,我替你留着,到了家穿上你带。’林黛玉将头一扭,说道:‘我不稀罕。’宝玉笑道:‘你果然不稀罕,我少不得就拿着。’”

到三十一回里,当贾宝玉赞史湘云“还是这么会说话,不让人”时,林黛玉听了,冷笑道:“他不会说话,他的麒麟会说话。”一面说着,便起身走了。

到了三十二回,看林黛玉又多么操这个麒麟的心。“原来林黛玉知道史湘云在这里,宝玉又赶来,一定说麒麟的缘故。因此心下忖度着,近日宝玉弄来的外传野史,多半才子佳人都因那小巧玩物上撮合,或有鸳鸯,或有凤凰,或玉环金珮,或鲛帕鸾绦,皆由小物而遂终身。今忽见宝玉亦有麒麟,便恐借此生隙,同史湘云也做出那些风流佳事来。因而悄悄走来,见机行事,以察二人之意。”

所以,“因麒麟伏白首双星”,虽作为回目写在第三十一回里,但故事从第二十九回就开始了,并且直到第三十二回,都有相关的情节,描述了因麒麟透露出来的史湘云与贾宝玉之间异乎寻常的关系,甚至让人感觉到,如果贾宝玉真的有所谓的“金玉良缘”,或许就是和史湘云有缘,因为带“金锁”的薛宝钗基本上已经被否定了。就是在这一回里,贾宝玉竟当着袭人和史湘云的面骂薛宝钗劝他走仕途经济的话是“混账话”,而“袭人和湘云都点头笑道:‘这原是混账话’。”否定了“金锁”,不就轮到“金麒麟”了吗?

所以,《乐中悲》里“厮配得才貌仙郎,博得个地久天长”,是说史湘云、贾宝玉两个人的。

“白首双星吊斜阳”,他们凭吊的固然是他们生命的“落日”,好像又不全是,因为宝玉又把生命融入了“朝阳”。如果说“朝阳”象征了宝玉所憧憬的“理想社会”,那么“落日”就应该象征着他们所深恶痛绝的“污浊尘世”。

他们用生命的最后一刻,创造出了最悲壮的诗的意境。我想,这正是脂批《乐中悲》曲“悲壮之极”的真正诠释。

“吊斜阳”选择的时间更耐人寻味。

“展眼又是中秋之夜……次日”,也就是八月十六。人道“月满而亏”,这让我想起《红楼梦》开篇第一回里写的“中秋之夜”,特别是贾雨村写“中秋满月”的那首诗。“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仰头看”,被蔡元培先生评为“知为代表满洲也”。我在《贾宝玉的婚事与国事之“金玉良缘”成笑谈》里曾予以详解,说“乾坤翻转,阴阳易位”,“中秋满月”变成了一轮“矫阳”(“矫”,假也),现在史湘云眼见“月满而亏”,这轮“矫阳”已是“斜阳”残照,所以在生命的最后一息才会“望着斜阳落下,竟是含笑而去”!她笑得坦然、欣然。她不仅为宝玉,更为所坚信的有再一次“阴阳易位,乾坤翻转”的时候——黑夜终究会过去,明日真正的“骄阳”终将会升起。

从这里可以看到,《红楼梦》具有多么完美的结构,多么宏大而深远的总体构思!

阴阳转换,朝代更替,自有其不可阻挡的伟力。“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昨天的斜阳西沉了,明天的朝阳就会升起,翻过历史黑暗的一页,必然会迎来灿烂的明天。贾宝玉、史湘云用他们生命的最后一息,阐释了人世间最为宏大而深刻的哲理。当然,这也是曹雪芹、脂砚斋用最现代美学的“行为艺术”,所阐释的人间至理。

“字字看来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寻常”。

“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

愿读懂《红楼梦》、理解曹雪芹的朋友,至此能为之流下高尚的眼泪。

赞曰:

贾宝玉

无才可去补苍天,枉入红尘若许年。

赤子丹心沉碧海,梦祝神州有昊天。

史湘云

气自豪迈性自爽,霁月光风耀玉堂。

听君一声“爱哥哥”,能不教人动热肠?

2021-06-23 ■孔森 贾宝玉的“婚事”与“国事”之 1 1 济源日报 c_68731.html 1 白首双星吊斜阳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