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背坪雄踞于豫晋边的太行山主峰,位于原大寨东侧。这里山高峰险,重峦叠嶂。1932年春天,震惊中原的黄背坪起义就发生在这儿。黄背坪太远,我没去过。可每次想起黄背坪,我的心潮总是难以平复。我渴望踏上这片热土,追随先烈的脚步感受那段苦难的辉煌。幸好前不久安安姐打来电话说,向导已找好。安安姐说的向导国平我认识,他和琴姐夫妇俩热情风趣,前年秋天带我去神沟看过红叶。
出城,行至贾庄,发现路面湿漉漉的,天下雨了。到山下,雨下得更紧了。一行人下车走了不到十分钟,衣服就被淋湿了。我们再三斟酌,决定改道上山。雨丝细密,雾却大,对面山坡若隐若现。“天不好,走多远是多远吧。”国平说。我虽心有不甘,但也无可奈何。春雾缭绕,山色空蒙,踏雨山行也不错啊。连翘花开得正好,黄灿灿到处都是,山桃花却已经谢了。幸好有雾,有雾一样的小雨,桃枝像国画一样唯美。枯萎的桃花看起来十分安静,就像剪影一样,少了妖娆风情,多了与世无争的清寒风骨。沿路,听琴姐讲小时候上山割荆条拔猪草的趣事,沙多沟、斜梁、驴脖疙瘩(济源话,驴脖子的意思)、刀刃岭、马落岭……她说的地名听起来真有意思,可惜我一个也没去过。大概走了一个多小时,我问琴姐:“往黄背坪走,还有多远?”“十几里吧。”她说。我抬头望望阴雨蒙蒙的天,又看看浓雾弥漫的山路,不作声了。
“哦哦哦……”身后传来号子声。爬山的人都喜欢喊号子,如同歌唱家在练声。声音越来越近,能瞅见人影了。原来是个独行客,身穿全套的登山装备,远远看见我们,兴奋地又喊了好几声。他走得飞快,很快追上了我们,咧着嘴开心地笑。他一笑,我认出他来了。原来是老杨,“山峰户外”的老杨。“你去哪儿?怎么一个人?”我问。“黄背坪。昨天定好的路线。今早我临时有事,来迟了,这不,赶紧撵大部队去。”
黄背坪?这才是无巧不成书呢!二话不说,跟老杨走吧。我越走越有劲,真有一种腿脚生风的感觉。可能是我太想去黄背坪了,信仰的力量真是太强大了。到岔路口,老杨说,左边是往原大寨的路,去黄背坪得走右边。山里湿度大,头发已经湿了,鞋底和裤腿都沾满了泥巴,走几步就得找块石头蹭蹭脚底的泥。老杨开始讲黄背坪起义的故事。虽然之前我已经查阅了济源党史,但是对老杨的话仍然很感兴趣,尽管他讲的故事有演绎的成分。也许他为自己心里的英雄增添了浓厚的个人感情色彩。济源的红色革命故事在老百姓中口口相传,代代相传,这不就是一种传承吗?英雄原本就是精神的图腾。“惨烈啊,人头被挂在城墙上……”老杨叹了一口气,显然难以平复自己的心情。枭首示众,我只在小说里看过。印象最深的是小说《红岩》,江姐看见老彭的人头,强忍悲痛,继续战斗……这就是党的历史,不容忘却的历史。中国这片红色的热土,有多少惊天动地的革命壮举,就有多少艰苦卓绝的人民战争;有多少荡气回肠的浴血奋战,就有多少气壮山河的英雄赞歌。断头今日意如何,创业艰难百战多。我心心念念的黄背坪起义,就是党在豫西北打响游击战的第一枪,具有里程碑的意义。
需要说明的是,我现在走的路,已是修好的便道。然而,越往深山走,路上的黄胶泥就越多,鞋底也就越沉,双腿仿佛拖着沉重的镣铐。路又黏又滑,鞋底泥再多也不刮了,刮了还会粘,只有小心翼翼朝前走,心无旁骛朝前走,勇往直前朝前走,不管雨雾也不论远近,只要往前走就对了。就这样穿云破雾,走啊走啊,上到山顶,再下到坡底,豁然开朗,一片平地宛若儿时的打麦场那样空旷。先到的人,三三两两分散坐在地上吃饭,就像当年的游击队员一样幕天席地。不用说,这就是黄背坪了。
沿黄背坪走了一圈,我到底还是分不清东南西北,只知道它几面环山,即使和平年代,徒步穿行一趟也不容易。休整,吃饭。保温瓶里的水是热的,烧饼,咸菜,就是午餐。在草地上歇一会儿,就该返程了。回来是翻山路,没走来时的路。
山路真不好走啊。起先还不那样艰难,穿过山谷,开始拔高了。路难行,荆棘挂衣,山石绊脚,没有拐杖,寸步难行。我拄了两根木杖,就像双枪老太婆一样。“加油,登上去就是闻鸡岭了。”“山峰户外”的山峰给大家鼓劲说。他说,现在爬的这座山叫花朵山。我却半信半疑。花朵山?这么诗意的山名该是现代人的手笔吧,我更喜欢琴姐说的野里野气的地名。咬着牙,往山顶走,脚下走的几乎不是路,路旁的野圪针,扎得人脸生疼。早顾不了那么多了,只盼着早点走出一条路,走出一条阳关大道,那一刻,真找到了红军战士的感觉。我不缺吃少穿,也无须穿越枪林弹雨,更谈不上付出鲜血和生命,为什么走在这条路上,心潮也如此澎湃?
登上闻鸡岭,稍稍喘口气,更严峻的考验还在后头。仍是在密不透风的树林中穿行,约莫半个小时,下坡了。说是坡,其实一路满是陡峭的石头。背转身,猴子一样攀岩而下,战战兢兢出了一身冷汗。山势渐缓,只见眼前窄窄一道山梁,两侧山谷深不可测。这就是琴姐说的刀刃梁了。站在刀刃梁上,鼓足勇气俯瞰左右山谷,连翘花还在开,山野正在返青,春和景明,天也新地也新,春光正明媚。猛然想起,黄背坪起义是在1932年4月13日,我崇敬的革命先驱曾经无数次走过这条路吧。那年春天,连翘花也在开吧。在先辈们的眼里,那个春天一定也是天也新地也新,他们憧憬的新世界一定早已在心里生根发芽,只可惜壮志未酬身先死。他们创造着一个崭新的世界,却没能看到这个世界,好在连翘花年年都在开,燎原般燃烧出一片又一片春天,青山也就不寂寞了。
穿过刀刃梁,又往高处走。山路就这样,下多深,就又得登多高;登多高,就得下多深,最终才能回到平地上。仔细想想,人这一生,可不就像登山一样吗?走来走去,最后无非是转个圈圈,从终点又回到起点。往前走,路越来越险。直陡上下的巨石,宛若天梯,更像崖壁。心想,我要能变成鸟就好了,扑扇着翅膀就飞下去了。最难走的时候,我就坐在石头上一点一点往下挪,裤上腿上全是泥。下山后,回望高山险川,竟然有几分恍惚,这么远这么难的路,真的是我一步一步走过的吗?
归家,再读济源红色文化,勋掌、北社、枣庙、马蓬、庙街、龙潭塔、小北海……我熟悉的地方如今岁月静好,原来寸寸土地都是鲜血染红的啊。再想起黄背坪之行,不仅泪流满面。
2021年4月,慎终追远,壮怀激烈,苔米也学牡丹开——献给建党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