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于我,意义非常。因为我有两个故乡。
岁月远去,记忆模糊。第一故乡是豫东平原一个偏远的小村落——永城县陈官庄村。我的童年有一多半的时间在那里度过。尽管当时日子很苦,可对于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来说,留下的快乐片断还是有的。这一点一滴就成了我日后细细品味的美好回忆。
陈官庄不足千人,虽不大,但名气不小,因为淮海战役的主战场就在这里。那时,爷爷讲起最多的故事就是打仗,方圆几十里驻扎的都是部队,仗一打就是几天几夜,战后的村庄到处是残垣断壁。后来,仗打完了,村子里的人去打扫战场,拾一些破衣棉被、废铜烂铁回来,等人上门收购,换些钱来补贴家用。
我依稀记得,家门前不远处,有个一丈多深的大水塘。听奶奶说,那原本是打仗时飞机丟下的炮弹炸出的大坑,后来慢慢蓄起了水。平日里,人们在水塘里淘菜洗衣。一到夏天,水塘就成了游泳池,大人小孩挤满了水塘。村里还有一处高墙大院,外观像城堡,据说淮海战役时国民党军的指挥部就驻扎在里面。
大院的门前有一小片空地,旁边长着一棵百年老槐树。夏日,街坊邻居在槐树下纳凉。串乡的货郎和手艺匠人常在树下叫卖,还有油匠,敲着脆响的梆子,嘴里吆喝着“芝麻换油啦”,一声响全村,很是热闹。到了晚上,又是一番景象,小板凳大马扎芦席片草帘子摆一地,男女老少聚拢过来,或蹲或坐或立或躺,山南海北无所不聊。
印象最深的,还是在槐树下听柳琴书。柳琴书是流行于豫东民间的一种小调,类似于河南坠子,很合乡下人的口味。只要有民间艺人来说书,老槐树下就是最大的舞台。老人嘴里叼个旱烟袋冒白烟,大婶大娘们纳着鞋底缠着线,孩子们在树下嬉闹……那个年代,能听柳琴书,也算是最奢侈的精神享受了。
1964年,我10岁,跟随家人离开了这个充满浓浓乡情的小村庄,回到了我的祖籍地——济源县西轵城村。但是,陈官庄,还有那棵老槐树,给我留下了浓浓的乡愁,使我至今无法忘记。
念于故乡情深,每隔几年,我都要回到那里叙旧。昔日的故乡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老槐树下建了一个小广场,村里那处大宅院已成为文物保护单位,并当做景点供游人参观。村南建起了一座规模宏大的淮海战役纪念馆,来这里接受红色教育的人络绎不绝。陈官庄村,摇身一变成了陈官庄镇。
多年来,寻找乡音乡情一直是我不变的行程。可每次回来,站在这块熟悉的土地上,我总会有一种陌生感、缺失感,怎么也找不到记忆里的那种熟悉的味道和感觉。或许,这就是所谓埋藏在心中的乡愁吧。
第二故乡西轵城村当时是个大村子,也是轵城镇政府所在地,坐落在历史悠久的古轵国遗址上,曾经古迹颇多,如今只有大明寺尚且保存完好。
我住在市区,离那里不算远。前些年,因忙于工作,回老家的次数不多,如今退休了,越发对家乡依恋起来。
记忆中的第二故乡,有玩伴嬉戏成长的愉悦。那时,没有电视,没有手机,没有玩具,只有宽广的田野和破旧的村庄,但这也释放了人的天性,我们用童年的智慧创造岀最纯粹的快乐。村南的上河水库给我们带来的快乐最多。每到夏天,戏水耍水观水,我们必然来到这里,就连上学期间不午休也要偷偷跑到这里游上两个来回。那时候,水质没有丝毫的污染,游泳时不小心喝上一口都感觉水是甜的。前些年,水库干枯了,库床被老百姓填平种上了庄稼。水库旁的石拱桥随着几次修路,桥面也加宽了不少,可桥下面的蓄水坝早已荡然无存。令人欣慰的是,镇政府加大了河道治理力度,将河岸用水泥砌了起来,并安上了大理石拦杆,还修了人行道,水质也比以前清多了,河下浮着莲叶四季常绿,岸上柳树成荫花草遍坡。每次来到这里,心里总有一种陌生的感觉,这还是我小时候常来的泥瓦河吗?
过去的西轵城村,南北东西两条大街笔直通敞,街道两边古宅成排,西大街的卫祠堂,南大街的古戏楼,东大街的陈家大院,北大街的关帝庙。如今,西轵城大街虽没有过去那古色古香的味道,但是现代化的容貌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街道两旁商铺林立,生意红火,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还是给老百姓带来了实恵和向往。过去的风土人情,留在心中的只是一种乡恋。
曾几何时,时常梦见村子东边我走过的那座老桥。八年的求学路,毎天都要经过这座老桥。老桥上有儿时欢乐的脚步,有朝夕耕作疲惫的身影。老桥是一座石拱桥,有三个拱形桥洞。桥面宽不足6米,长30多米,也是青石铺就,几百年来被人脚马足践踏得坑坑洼洼。青石桥栏,工艺考究,随着年代久远,被行人摸得黝黑光亮。这座老桥,是古轵后人向怀庆府古驿官道迈进的沧桑老桥。
到了20世纪80年代,随着交通流量的增加,老桥已不堪负重,远远满足不了发展的需求。政府就在老桥的南边新建了一座大桥。家乡日新月异,这座水泥预制大桥服役不到20年就又落后了。21世纪初,政府又对这座桥进行改造。如今,这座桥成了西轵城通往外面世界的一道亮丽风景线。
新桥的辉煌并没有让人们遗忘老桥。如今,老桥已被当做文物保护起来——加固桥栏,重新铺设青石桥面恢复原貌,在桥西头建了一座石头凉亭,凉亭里还立了一块石碑,石碑上记载着桥的历史变迁。
变化才是不变的真理。随着社会的进步和时代的发展,总有一些东西是保留不住的,但我还是希望有些东西能够保留下来。比如村里的北阁楼、笔尖塔、古戏楼,哪怕是一处古宅,一棵老树,一座老桥。它们就是一段历史,一段乡情,一种念想。
在我的乡愁里,还有对父母的悠长思念。每当太阳升起,我家的房屋上就升起袅袅炊烟,那是母亲开始忙碌的标记。多少年来,我未曾忘记坚强的母亲为家所付出的艰辛。一个26岁的女人,守寡至故,很难想象,她是如何在艰难困苦中度过一生的。母亲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曾经牵着我走在上学的路上,用劳动为我换取读书的学费,在我生病时为我端水送药,在我夜里失眠时轻抚我的脸颊……在那个年代,虽然缺吃少穿,但是我从来没有缺少过母亲和家人的关爱。对母亲的怀念,是我最浓烈的爱。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再坚强的心,也经不起日积月累的乡愁的煎熬。乡音,乡情,这种古老的民族情感,竟是那样根深蒂固地盘桓在我的心里。无论社会如何变迁,对故土的牵挂,是我最难以割舍的眷恋。
年龄越大,乡愁越浓,浓得化不开,放不下,永远难以忘怀。陈官庄,西轵城,我魂牵梦萦的两个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