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兆
预兆是弱小者发出的。
因为弱小,它们平时生活在隐秘处,回避着田野间的角逐和骚扰。因为贴近泥土,它们感应敏捷,听到了回荡在大地胸腔的吼声。
蚂蚁、老鼠、青蛙和鱼,一群群用卑微的方式逃避,从罅隙到裂口,从水中到陆地,然而我们视而不见,高傲而自信。
我们只知道季风吹拂,雨水降临。我们仅仅看见树往高处长,水向低处流。我们看不见大地的膨胀、暴发,就像花蕾绽放、精神的疯狂。
这不是一时兴起,而是酝酿已久,一次突围、一种飞跃。
承受干旱的土地和我们一样,对水有着十分迫切的渴求,以至于洪水到达时感到惊愕,而束手无策。
雷雨中,奔跑的脚步和追赶的脚步混杂成咆哮,巨轮似的碾压过山梁和沟壑,到处涂写着恐慌。失控的水漫过了树冠,借助狂涛,实现了梦中的滑翔。
传说一再将我们迷惑,没有变成龙的蟒蛇,在雨水中兴风作浪,制造事端,将这个多事的夏季引向深渊。
房屋沉浮,打捞起来的木头无从晾晒。庄稼被淹,枝叶堆积成鲜活的残渣……
我们站在山梁自救,用双手拨开云雾,用迟到的阳光将家园镀亮。
那些弱小者逃避到哪儿去了?到处是浑水和水留下的淤泥。道路被山洪冲断了,船,上升为寓言,以普渡的方式穿行在两岸之间。
其实,渠江的岸始终在我们的脚下。
我们重见了远处华蓥山的峰峦和近处奎阁抗争的树林,溺水的树冠抬起头来,虽然泥沙涂抹在眉眼。
洪水溃逃,这支乌合之众将伤痛留给家园。我们站在废墟上,迎接失联的蚂蚁、老鼠、青蛙和鱼……
一场不曾预想的雨
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水位在不停地上升。
渠江有限的河床一再下沉,承载着阴沉而厚重的气压。不分成分的水,形成奔逃的阵容,势不可挡,最后汇聚在这片无名的洼地。
光照锐减,夏日的黄昏也一再退却,困守在同样蜷缩的荷叶中。
一场雨水撕碎了我们所有的设想。这之前,谁都会为小小的私欲羞于启齿,好像寻找的目标仅仅是食物和爱情。委曲求全和舍生取义是两条截然相悖的去向,水流选择涧谷与山崖,鸟落屋顶与树冠。
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洪水越积越多,陆岸越挤越窄,道路越缩越短……我们守候在自以为可以阻止的灾情中,渐渐失去根基。
谁导演了这场表演?干旱与洪涝交替着粉墨登场,锣鼓喧天,彩条挥舞。我们已分不清宾主、表演者与观众。
情绪失控的洪流散布着混乱的思维,浑浊的江水趁机掩盖光洁之鱼。
群情鼎沸的信息中,可有难以澄清的流言蜚语?
我们退回到内心寻求安宁,如同谨慎的乌龟,极力张望来自对岸的船只,渡过一场疾速的雨水与渡过一条疯狂的江河,并非一阵风吹与一声唿哨。
我们在劝导流云与归鸟时,自己失去重心,在漂移和晃荡中,怎能扶牢居住的村庄和房前屋后的草木?
一场洪荒或许是一次洗礼,江渠经历了一次流行感冒,在回漩的河面打捞堆积的残渣时掩埋了不幸,恢复平静。
江水说:我们带来的必将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