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稀记得第一次吃月饼,还有红灿灿的石榴、甜生生的大枣,是在中秋的月圆之夜。月润如玉,一地月光,老家院子外的大槐树下,一家人欢声笑语,赏月话中秋……
月饼,是村北门歪脖子柳树西侧老李头制作的,祖传的手艺,口口相传的品质,十里八乡蜂拥而至,供不应求。老李头制作月饼的底板,是父亲精雕细琢出来的。为表达谢意,每年中秋,他总会馈赠一两斤上好的月饼。一场秋雨之后,桂花飘香时,父亲会在大队部西侧的大舞台上,支起三条腿的木札,眯着眼晴打“墨线”。我偶尔也会客串下,帮忙拉拉墨斗。于是,在墨斗的吱扭声里,在斧凿的叮当碰撞下,随着木锯的缓缓前行,伴着木刨沫雪花般纷飞,我似乎嗅到了“五仁月饼”的浓香醉人……
石榴,是十字路口东南老赵家的,据说当年他家划定的成分是地主,有高高的门楼,油漆的大门,穿过头顶上停放着棺材的门洞,四合院西南角,有一株遒劲有力的古石榴树。秋意渐浓风起时,满树火红璀璨夺目。不知母亲如何央求人家的,竟换来四个鲜艳的红石榴,端放在石磨盘正中央,月光下欲发诱人。最大的长开了花的大石榴是给奶奶的,两个中不溜的给爸妈,剩下一个小点的,我和小妹二人抢作一团。一不留神,我手里多了个石榴,是奶奶悄悄塞给我的。待我回头看时,只见老人家正笑眯眯地看着我。刚想据为己有,父亲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吓得我慌忙把石榴放回石磨盘上……
红枣,是一墙之隔的老舅家的。这位老舅,个子高大,种蔬菜瓜果很有一套,专管队里的菜园子、西瓜地等。我一年四季嘴馋欲罢不能时,总会想起他高声叫嚷、大步流星、拎着木棍,扔着土块撵人的凶神恶煞样。曾经,我被他“修理”过两次:一次是顺着土墙钻洞偷西红柿,一次是在他家院外扔石块砸红枣吃,正好砸中了他的额头!老舅很生气,后果很严重,我先是被母亲打红了屁股,后又被父亲好一顿暴打,才由奶奶陪着拎了一篮子鸡蛋登门认错。没料到,老舅挺开明,不仅没收鸡蛋,反倒送了一大簸箕的红枣。
月光如水,暗香浮动。趁奶奶去厨房端绿豆水,母亲回屋涮锅洗碗,父亲忙着煮盐花生,我壮了壮胆,左顾右盼、漫不经心,飞快地抠了点月饼,掐了几粒石榴籽……那月饼的香,石榴的甜,舌尖上的味蕾悉数绽开,却恰恰忽略了妹妹的存在。当我准备捏一枚红枣入口时,脑袋突然“嗡嗡”作响——父亲重重地敲一下我的头,小妹在身后伸着舌头扮鬼脸!忍,再忍,泪在眼眶打转!身后,奶奶心疼孙子,又在“修理”父亲……
岁月,带走的,不仅是青春,还有人生。三年前,奶奶走了。一年前,母亲也走了——带着对我们兄妹二人的揪心,对茕然孑立的父亲的担心,对两个孙女的疼爱,对小山村、尘世间的种种眷恋与不舍,一个人长眠于村北杨树林畔的苗圃地下……
又是一年中秋,又是月圆之夜,又是团圆之时。默默地走在乡间田埂上,我伫立在那一片绿意盎然、青山绿水之中。奶奶,妈妈,想你们了,我来看看你们!明天,小妹,千里之外的燕子就要飞回来了!爸爸身体尚好。大孙女快开学了,节后返京!小孙女上幼儿园中班了,愈发调皮可爱……
把盏凄然北望,秋思落何处?中秋节,月圆时,好想说说心中的思念之情,日日夜夜的肝肠寸断,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那就让我把这篇无眠之夜刚刚写好的小文念给你们听。你们若听见,就让那棵小柏树点点头,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