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街头常见一种树,叫国槐。平时你可能不会去关注它,它就那样默默地高高地矗立道旁,枝丫伸向空中。你在路上哼着歌儿,或谈笑而过,或低头走路,或者你手里牵着一个小人儿的小手,给他讲着故事。总之,我似乎找不出一个理由让你驻足在路边傻傻地看一株普普通通的树。
可是,夏天就不一样了。从六月中旬开始吧,它会让你不得不去关注它。当你正烦躁地感受着漫长的炎炎夏日,空空地怅惘着所有春天的花儿都凋零了的时候,国槐花开了。它以渺小而卑贱的姿态呈现在你面前。你一出门,眼前一片玉色落英,细细密密地匝地铺着。走过树下,头上还依稀落着簌簌的花雨,恍如置身异境。抬起头来,它仿佛一个不识打扮的爱美小姑娘,只将所有的花儿胡乱地插了满枝满头。天天踏着它的落花,顶着它的花瓣,任凭它满头珠翠又似乎漫不经心地在你面前招摇,你大概不会不动心。地上是已落的花,空中是正落的花,枝头是初开的花,无穷无尽,仿佛一夜之间它就悄然占领了你的领地。
国槐花不紧不慢地开着,不徐不缓地落着。落到圆柏上,圆柏开了花。落在冬青上,冬青开了花。工人在路边开挖,它淡然地落在沟渠里。洒水车经过,它随波逐流卷入下水道。一个农民工在树下的落花上入睡,它悄悄地覆了他一身。
一夜风雨淅沥,暑热稍减,澄澈的天空下是干净湿润的路面。路面上,满地花雨。汽车上也均匀地散满了鲜花,仿佛一辆清雅的婚车。玉白色的花儿滋润了雨水,娇嫩水灵,花香淡雅柔和,似小家碧玉。枝头上,花开未央,一枚枚小小的玉色蝴蝶傲然挺立。
这其实是一场国槐树的婚礼,一场长达两个月之久的漫长的婚礼。它错过了美好的春天。现在,它把自己开成了春天。它错过了五彩缤纷。如今,它把自己开成五彩缤纷。它没有生活在轰轰烈烈的时代,就把自己开成轰轰烈烈。它邀请每一个人参加它的婚礼,每一只蜜蜂,每一只蝴蝶,每一只夏天的虫豸。你今天不能来?好吧,明天也行,后天也可以;这个月没时间,下个月也可以。它从六月开到八月,你总有一刻会为它驻足。它会用一种默然的坚持轰动全城。
它当然会结束。一切都有结束的时候。当你审美倦怠的时候,当你感觉蝉鸣惊梦的时候,国槐花也要悄悄地谢幕了。有一天,你站在高楼上看到偌大一棵国槐树只剩下枝头几朵即将凋零的花儿,你会怅然地想到,仿佛永远也开不完的花儿,终于还是要开完了,就如仿佛永远也不会失去的青春,终于还是要失去了,以为永远也不会分离的爱情,终于要分离了。一切恍若一场漫长的相思,不知所起,亦不知所踪。
一场叠一场的秋雨还没下完,树上的花儿已了无痕迹。此刻再看,国槐树上,满结珠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