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只有这一生，相遇了，就好好相惜。
一
她已经离开多年。梦里，她依然是五岁男孩妈妈的模样。最后一次见面，她可能觉得来日不多，面容疲惫，低眉浅笑。我记得她画的眉毛极好看，喜欢用口红。即使在病中，她也坚持画着淡妆。而我至今仍不会画眉，也不知道使用什么颜色的口红。她真真的爱自己，但也是她自己把生命定格在29岁。
她和他通过媒人相识。第一次见面，她说他有一双明亮会说话的眼睛。他没有固定工作，她在镇上教学。我知悉后，坚决反对他们交往。她从小生活艰辛，勉强把书读完。我不想再看着她跟着他受苦。爱很美好，爱在一饭一羹中可以体现，但爱不能当一饭一羹。她说什么都不在乎，只在乎他的真心。他们结婚时的房子，还是在她的努力下盖成的。我心疼得不行。她说相信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 他在外打工，她边工作边照顾家里。承包土地种粮种菜，一个人浇水、施肥、收割。每一次见她，我都能感觉到她的疲惫不堪。可她还是笑着擀了面条，切了很细的黄瓜丝，做我喜欢的美食招待我。那时候，她已隐隐感到腹部不时疼痛，觉得应该不会有多大问题，没去检查，而是只吃了些止疼药。就这样，耽误了治疗，肿瘤扩散得无法手术。在街头碰到她的丈夫时，他告诉了我实情，我是既心疼，又愤懑。我说：“往后的日子，你要好好照顾她，不管她怎么烦躁，你都要忍着。”他说，自两个人走到一起，他一直愧疚;如果没有走到一起，她不会活得这么累，也不会得这样的病，更不会为了省钱而不检查，不治疗。
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她拉着我的手，极恳切地说，让我替她好好活着，她会在另一个世界保佑我。我的泪点低，她向来知道。可在她离去的那天，我竟然没有号啕大哭，而是告诉她的丈夫，怎么料理她的后事，以后的日子里如何养育好他们的儿子。
从年少时，我们一起读书学习。我们都生活在姊妹众多的家庭里，都是排行老三，家教良好。每到缴纳学费的时候，她都会犯愁。但是，她早早就体谅到了母亲的不易，在努力做好功课的同时，尽力做好家务。我们都努力做个好学生，好孩子。只是，我性格执拗些。她比我大，总是包容迁就我。山路弯曲难行，我坐在路边的石头上赖着不走，她就背着我，然后说我好重。从小，我的个子就比她高，她背着我，我嬉笑着。
上师范时，我在一班，她在二班，教室相邻。她总会等着我一起去餐厅，也会打了热水给我。三年里，我几乎不知道在哪里打热水。一次闹别扭，我还踢坏了热水瓶，气得她直哭。我不管不顾，径自回了寝室。有段时间，我们没有说话。在她身旁经过时，我还特意挺直身子。她欲言又止，我无视而过。
秋天到了，我们一起去街市买了一种有着淡淡桂花味道的护肤品，都穿着白色的回力布鞋。至今，我仍喜欢桂花的味道，知道了金桂、银桂、丹桂;仍喜欢穿着布鞋，黑色、白色、黄色。她没有走完的人生，我要微笑着，恬恬淡淡走下去。
二
生来不是性情寡淡的人，三五友人，知己二三，她是其一，理性，干练。她的自我评价，自小经历简单，学业事业顺利，婚姻家庭称心，父母康健，孩子聪慧，铁哥们几个，自觉人生圆满。她以老铁们的优秀超群，肝胆相照而自豪。那天酒至半酣，她粉面桃花，笑着说起那些朋友们。那年，她要买房子，对一个朋友提起，朋友很快给她转了几十万元。后来，她没有看到中意的房子，就很快把钱又转了回去。然后，她得出结论，钱是试金石，尤其是在关键时刻。多少情意和信任，决定着小数点前的数字有多少。
她问我：“为什么喜欢蔷薇。蔷薇多刺，花色艳丽，不似你的风格。”我说：“喜欢其实不需要理由。如果有理由，就是喜欢这世间所有的美好。你看，蔷薇不是风定素花，每年四月隆重登场，一开就惊艳了四方。你驻足与否，她都骄傲、自在、从容，又决绝。再多的赞美，都不如一如既往地喜欢。我与蔷薇，初见惊叹，久伴愈加欢喜。我去看它，一年又一年，成为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她说，任何花草只是平常，无需动心动情。草木深情，或浓烈，或淡雅，以芬芳和花蜜回馈自然和人类，无怨无尤，无嗔无痴。
她总觉得我命运多舛，多年始终不改脾性，一派天真，又自以为是。她看着我的眼睛，透过火锅里升腾的热气。我也清晰地看到了她笃定郑重的眼神。她振振有词，也句句惊心。许多事情并非你想象中那么美好，不要以为善良就定会遇见善良，美好定会遇见美好。比如有些夫妻，看似比翼双飞，其实不过是利益共同体。你之所以经历了那么多波折，源自于你性格中的想当然，有些事情你没有权衡利害关系，就一往无前，注定要碰壁，而且会头破血流。在一花一草里，你看到了一个美好的世界，而我面对满世界的花花草草，也只是匆匆一撇，或许还会去寻找那朵最不努力的花儿。
去年，父亲做手术需要提前缴纳所有费用，我刷了几张银行卡后，给她打电话求助。她当时在开会，就发短信让我和她爱人联系。她爱人问我账号，不到一分钟就把钱转了过来。感念多年赤诚以待，我不禁泪目。走进父亲的病房，我又挺直了腰身。我们是靠精神活着的人，也需要物质来丰盈，就如一片广袤的土地，没有花草树木，就不会多姿多彩。朋友之间亦是如此，清澈如水的心，需要信任和温暖来滋养。
那一年，我病了，挨了多少针也不觉得痛，想着她孩子尚小，工作又忙碌，就没有告诉她。那一年，她病了，我心急如焚，彻夜难眠。我说，不管什么时候，我家的门永远向你敞开。无论多大的风雨，我都会在你的身边。有我在，你别怕。我们之间谈情，谈钱。如此简单，却也因此而隽永。
一起走过的日子，如水流逝，我们终将白发如雪。笑看花开花落，云卷云舒的日子，也终将成为这一生最美好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