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里,有一株绛珠仙草,将要枯死之际得到神瑛侍者以仙水精心浇灌,后投胎转世为一玲珑少女,决心以眼泪报答恩人。这便是时常“泪光点点、娇喘微微”的林黛玉。
老家西北部的太行、王屋山区,也生长着一种仙草。冬天里,其干枯的草茎上结满薄如蝉翼的冰凌花,在众草木中独树一帜,神秘莫测,因此被家乡人称作“冬凌草”或“冰凌草”。
按说愚公故里的奇花异草数不胜数,怎么轮得上小小一株不起眼的冬凌草称仙呢?这还得从药王孙思邈说起。
传说孙思邈曾在王屋山一带行医多年,最早发现冬凌草在寒冷的冬季结满冰凌花的奇观。一日,孙思邈在山间采药时遇一只斑斓猛虎,猛虎因喉有肿块、无法吞咽,遂跪地求治。孙思邈尝试用冬凌草汁灌之,虎速愈,甘为坐骑。孙思邈此后名声大噪。山间民众有咽疾者,饮此神草莫不痊愈。
传说难免有牵强附会的成分,但也并非没有一点影踪。至少,民间关于冬凌草清咽利喉、消炎止痛、清热解毒的功效,有口皆碑。
记得多年前的五一节,我与朋友一行去老鸦寨,采摘刚发芽的冬凌草。那是我第一次邂逅鲜活的冬凌草。之前承蒙老家亲友的馈赠,每年都能喝到纯正的苦中带甜的冬凌茶水。
我们从山脚往上攀登,用去一个半小时才勉强在寨顶背阴处找到一小片冬凌草。冬凌草的嫩芽有点像榆树叶,色泽葱嫩,褶皱分明,像巧手捏制的绢叶。掐片小叶子捻一捻,闻一闻,马上就有奇特的清凉气息窜入肺腑,然后弥散在脑际。
然而,因刚长出的冬凌草叶子太小,只有小指头肚儿那么大,所以采了半天,也没盖住兜子底儿。
等到我们直起腰,准备返程时,却有从老鸦寨顶烧香下山的老伯告知,春天的冬凌草还没有气力,到了秋季,连叶带茎拿镰割回去,晒干,煮水喝,药效才好得很。
难怪亲友赠送的总是连茎带叶的冬凌草,晒干后呈褐色。虽看起来乱蓬蓬的,品相不太好,但却是采当其时,能准确无误地发挥应有的作用。
又因冬凌草味苦,所以从不怕生虫。一袋子冬凌干草在角落里存放经年,什么时候拿出来都劲道十足,不失其苦。
家乡的父老乡亲们习惯于把冬凌草泡的水叫冬凌茶,就像他们口中常念叨的野菊花茶、蒲公英茶、毛毛眼茶、柳叶茶一样。他们甚至把煮面条的汤也叫“面汤茶”,把炖鸡蛋的水也叫“鸡蛋茶”。
老家人这么爱茶,不知是不是受了唐朝好茶成癖的茶仙卢仝的影响?我们这位老乡的《七碗茶歌》中,应该包含冬凌茶的味道吧。闲来不妨体验一下玉川子品茶的妙趣:
“一碗喉吻润,二碗破孤闷。三碗搜枯肠,惟有文字五千卷。四碗发轻汗,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灵。七碗吃不得也,唯觉两腋习习清风生……”
冬凌茶性寒,除脾胃虚寒的病人、年老体衰的老人及三岁以内的幼儿不宜饮用外,适用于绝大多数人群。
无论是阳气升腾的春夏,还是万物萧条的秋冬,冬凌茶都不愧为一味滋阴润燥、清热解毒的好茶。
清晨,煮一壶冬凌茶水,让它慢慢晾凉。那琥珀般诱人的色泽,那五分微苦中蕴含的一分甘甜,那流过嗓子眼儿时清溪般的舒爽,足以对抗春季的沙尘与盛夏的高温。
冬夜,一家人围炉夜话。室外,天寒地冻。室内,冬凌茶的清香弥漫在空气中。嗑瓜子,烤花生,吃爆米花……有冬凌茶润喉,还怕上火吗?
走南闯北的客人,若是有机会来到济源,一定会对房间里配备的冬凌茶产生兴趣。那是由冬凌草的茎叶经炮制制成的袋装茶。
虽然这冬凌茶并不像龙井、普洱、毛尖、铁观音、碧螺春等名茶那样广为人知,但是你只要呷上一口,慢慢地品,那留在舌尖上的独特味道定会给你留下深刻的印象。若是这冬凌茶恰巧驱走了你连日来郁积于喉头的燥热,缓解了你微微胀痛的额头,那么你与这茶很可能就结下不解之缘了。
多年来,每每走亲访友,家乡的冬凌茶、冬凌草含片总是我的首选礼品。虽然包装略显简单,口感微微发苦,但是我觉得那正代表了太行、王屋二山朴素、执着的本色。而近年,引进先进的制茶工艺,冬凌茶如深山俊鸟,美得都让我认不出来了。
人们曾担心大规模地采摘会造成冬凌草的枯竭,但这个问题早已被勤劳聪慧的愚公后代解决了。
在一个叫枣庙的小山村,布谷鸟还在空中傻傻地叫着“割麦种谷”,却不知这里早就不种小麦、谷子了。那高高低低的成片山地里,全是已收割过头茬的冬凌草植株。
老支书指着一片挂满青果的核桃林,笑眯眯地说:“这核桃树下种的也是冬凌草,没收割时,林子里,上下都碧青碧青的,你不知道那有多好看!”他说,目前以枣庙村为原点,辐射周边10余个村庄,冬凌草种植面积已有5000余亩,每年能收割两茬,年产值1500余万元,现已成为全国最大的冬凌草标准化生产园区。
难以想象,小小一株草,竟像被施了魔法般,在贫瘠的土地上蓬勃生长。当我接着来到坡池村,看到千余亩的罗洼梯田里那错落有致的尚未收割的冬凌草时,心湖也似这碧波,一层一层荡漾开来。
绛珠仙草报恩,冬凌仙草施惠。
过惯了苦日子的冬凌草,如今在相对平坦的土地上安了家,应该很快适应了吧?
唯愿这株仙草,能永久地恩泽于家乡这片土地,恩泽于世人,苦味长存,香气永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