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前,把乡下的老娘接来城里过年,已有几个年头。城里的幸福生活并不能稳住老人家的身心,至多十天八天,老娘归心似箭,天、人难留。今年由于突发疫情,老人被困我家。
面对重大疫情,蜗居在家,人人自危,老娘却很坦然,戴口罩也显麻烦。她的格言是:该活死不了,该死活不成,我七老八十了,不在乎这一套!但经不住一家人的纷纷指责、批评、警告,老人家只好乖乖顺从,出门戴口罩,进门喷酒精,然后认真地洗手。
原来来城里居住时,老娘一天至多走出小区两趟,马路边、小公园、饭店的门口都是她的活动范围,从不空手归,总把一些废纸、空瓶、烂铁之类,放在车库的门口(不愿带车库门的遥控器)。今年小区大门口戒备森严,叫停了人们随意进出的脚步。老娘的活动范围缩小到有限的小区内,连常去小公园那豪华洁净公厕解手的爱好也被剥夺了。孩子们向她下了最后“通牒”:不准在小区里再捡任何东西,非常时期,要严加防范!她捡来的半包纸袋包装“五香核桃仁”被她塞进行李包,也被孩子们搜出埋进车库门前的绿化带里。这让老娘心疼了好几天……
按说,如今城里的生活远比小康还要幸福,暖暖和和的房间、变着花样的饭菜、应有尽有的水果零食,洗澡不出屋,吃饭不下厨,等等,但这些优越性并不能使老人家沉下心来。那句宽心的话“这就是你的家”已经淡如泔水,并没有壮起老人的胆量——她处处小心翼翼,不敢开大水龙头、不敢用整块的餐巾纸、不敢调电视频道,不敢开热水器,不敢按马桶上的水开关,用脸盆接水冲马桶……上了年纪但身上的火力不减,晚上睡觉,盖着薄被子还要求把窗留缝隙,门别关严。她饭量很小,餐桌上的鸡、鱼、肉、蛋,火锅里的五花八门并不能让她胃口大开,就喜爱萝卜白菜和红薯,常返回厨房把碗里饭再减下一些,嘴上念叨着,少吃些,肚里可带劲。
每天早上家人们起床后看到的景象是老人的床铺整整齐齐,人已经下楼“透气”或回来坐在沙发上,借着窗口的光线在翻看孙子的幼儿书。
小家伙刚满六岁,活泼好动、精力充沛,但和老奶奶成了好朋友,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满屋子跑着大声呼叫“老奶奶,老奶奶”!因为他自封“大王”以来,唯有老奶奶甘愿做他的“臣民”,新的一天开始了,陪他趴在地板上玩各种小汽车、陪他看《猫和老鼠》《铁臂阿童木》《金刚葫芦娃》,时常还要当“坏人”,配合着他的枪声,一次次往床上、沙发上躺倒……老少尽管很开心,但我们看到老人的力不从心,对孩子劝说和警告,收效甚微。老的总护着小的:“你们别管,就这么大地方,不让娃耍咋弄,又不是农村。”
一天天过去了,让老娘在手机视频里和山南海北的亲们通遍了电话,亲们的苦苦奉劝也难让老娘常驻“沙家浜”。她竟然求我们和小区的门卫通融通融,让打电话咨询村里的情况,不能开车,坐电动车回去也行……
闲暇时,家人都爱上平板秤上称称体重,担心生活好、活动少,身体“横向发展”。我也时常让老娘上称,却希望她能增加点体重,免得到楼下人们看到体型单薄的她大呼小叫:这么大岁数了,穿得那么少,不冷?老娘一次次掀起外套让人看她里面穿的棉袄。将近一个月了,老娘的体重仍徘徊在93斤上下。我提出质疑,老娘笑着低声告诉我:“娃,我享不了这福!”
我一时无语。
正月十九一大早,老娘如愿以偿被兄弟接回老家,继续过她那冷冷清清、独往独来的生活。小家伙起床后没找到他的“臣民”,撒泼打滚哭闹了一个上午。几天后,我和老娘通电话。老娘声音清亮:“别牵挂,家里啥都有,我开的荒地里菠菜长得可好,还挖有臭花菜,能回来你们回来拿!”我连忙把手机递给孙子:“快来!给老奶奶说说话。”小家伙一脸愤怒:“不!谁让她偷跑回去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