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2020年1月初,冬天如过往一般寻常。
去北京出差,同事絮絮叨叨地叮嘱,早点订返程车票,回来可巧赶上春运。
一路辗转,走出地铁站B口,漫天雪花纷纷扬扬,在暖橘色的灯光下以二分之一的速率缓缓而下。
拿出手机,划拉了一下携程的机票信息。
再过一些时日,要去南方有海的城市,和爸爸妈妈一起过节。
一起开会的小伙伴都很有爱,不几日,便熟稔了。
X君来自大东北,经史典籍、琴棋书画无所不精,摄影很棒,还是位马拉松大咖。据说小时候看见过一头流泪的牛,从此茹素,却总是默默无闻去排队,帮我们端烤鸭卷饼。有次聊天,我说某年在后海胡同里遇见一个弹大三弦的大爷,灰色长袍,瓜皮帽,自称是京城八爷。X君便吃吃地笑:“下次遇见,你问问大爷,您的车呢?德云社相声里有提到,八爷指的是黄包车师傅。”好吧,他简直是一本行走的百科全书。
均均是个好看的川妹子,皮肤超好,零毛孔。她告诉我,在北海道旅行时发现了一个秘密花园,比小樽还要美,蔚蓝的海面上覆盖着皑皑的雪。她吵着要去看看华妃娘娘住过的翊坤宫,可惜会议日程太满,未能成行。我陪她去门口的稻香村买点心,均均拿起一个印着生肖鼠的圆饼,严肃认真地说:“过完节,想换份工作,我读的是艺术设计,还是想把专业重新捡起来。”
M先生个子很高,眼睛眯眯,酷爱篮球,微信头像是24号黄色球衣。原本很man的样子,开口却是绵软的广西口音,少了几分气势,有趣的反差萌。他总是不厌其烦地充当人形公告板,在微信里提醒:“该起床了”“该吃饭了”“报告厅在三楼。”离京前的最后一天,我们拍完结业作品,在京郊寒夜里组局玩狼人杀。M先生穿一件粉色卫衣,乖巧地坐在人群中,却第一个被“杀”掉。他睁开眼睛,扶额长叹:“谁干的?我请他到南宁吃蜘蛛。”
这些温暖的人和琐碎的细节填满了1月上半部分的记忆。
二
2020年2月,在艾草袅袅的烟雾中,打下这些文字。我方才想起:一场突如其来的疫情,给每个人的生活带来了冲击和改变。
我匆匆改签了机票,没能和爸妈过上一个完整的春节。
认识的一对恋人推迟了婚期,原本打算2月2号去领证。
打开美团和饿了么,满屏都是打烊的消息。
便利店里熟悉的背景音乐,麻辣锅底中翻腾的小郡肝,清晨的微风,傍晚的夕阳,熟悉的微笑,繁忙的街景。这些再平常不过的细节,最理所当然的存在,突然之间被打破了,世界调成了静音模式。
原本,除了生死,一切都是小事。
三
这几日,总是惯性地半夜从梦中醒来。
下意识地打开手机,刷一遍疫情动态,再刷一遍“人民日报”官微。
每每看到起起伏伏的红色曲线,
看到图片影像中逆流而上的身影,
猝不及防在凌晨三点的无边寂静中红了眼睛。
所谓岁月静好,只是有人负重而行。
多难兴邦,这是一场全民大考,
检验着医者的操守,干部的水准,商人的良知,以及民众的认知。
去伪存真,这也是我们每个人面前的一张答卷:
你能够做些什么?
你已经做了什么?
谁是你心心念念,倾其所有,护之安好的那个人?
冬已逝,春已至。在那些艰难的日子里,所幸我们一直能够看到,属于人间烟火的光与暖:
天气晴好的早晨,武汉市民在阳台上晒起花色各异的被子。阳光亘古明亮,永远无法被禁锢。
上海网友连夜手作了150个面包,在凌晨三点的寒意中,送到一线医护人员手中,温暖了一座城。
14岁的女孩为奋战在抗疫一线的父亲写下一封家书,信里说:“吾坚信,没有一个冬天不可逾越。”
四
见过许多人间离散,对生命充满敬畏。
而令我记忆深刻的,却是父亲的睡衣。
那一年夏天,父亲入院手术。
因为术后感染,原本预判的一周时间无限搁置。
父亲是个军人,极坚强,极自律。
换药,拆线,脖子肿得和脸庞同宽,
他没有任何抱怨,也不曾微皱过一下眉头。
只是,却有一样固执,每日必须更换睡衣,有时,是一天两次。
于是,我和妈妈经常轮流回家去取睡衣。
那些米白、淡蓝的素静底色上,铺陈着浅浅的格子,
每一件都浸过薰衣草味道的柔顺剂,在太阳下舒展开来。
父亲穿上这些睡衣,病房里都是暖暖的香气,莫名教人心安。
干净的衣裳,萦绕的味道,把病榻时光一格一格填满希冀和期许。
是的,没有一个冬天不可逾越,春天终将如约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