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晓

几天了，月亮都特别好，又白又亮。站在这样的月亮地里，人不出神，不发呆就有点说不过去了，尤其是像我这样喜欢月亮的人。我喜欢在月光下散步，喜欢看月亮，无论它是弓样的月牙儿还是银盘般的满月。令人费解的是，天上明明只有一个月亮，却时隐时现，阴晴圆缺夜夜不同，至于那月色更是环肥燕瘦，各有千秋。有时候是朦胧的黄月亮，有时候是梦幻的蓝月亮，有时候是浓烈的红月亮，有时候是清朗的白月亮。通常情况下，只有在极为晴好的天气里，才能看见至纯至美的白月光。 白月亮并不稀奇，稀罕的是从月上柳梢头开始，那轮月就是白光光、清爽爽、透凌凌的，就连月晕儿也变得若有若无，好像少女额上的发际线一样，光洁柔美而又充满毛茸茸的童贞之美。这几天的月亮就是这样，傍晚从天边露出脸来就白生生、明晃晃的，月光皎洁而又清凉，如此月色只能用“清辉”二字才能形容。连着几天，我每夜都漫步在月亮地里，走几步，就会停下来看看月亮，再走几步，再停下来看看月亮。我走，月亮也走，我站住的时候，月亮就和我脉脉相望。它在天上，我在地上。我们之间隔着数不清的天地万物，却又好像周遭通透的只有我和它。我和月亮两心相照，自恨不能像嫦娥一样奔月而去，又不能如太白一般举杯邀月，也只好呆呆地望着月亮罢了。发呆望月的时候，往往会想起很多和月亮有关的事儿。月亮可谓天底下最多情最诗意的东西。古往今来，有多少文人墨客对月亮情有独钟，有望月怀远的，有月下独酌的，有睹月思人的，有借月抒怀的。月亮啊，尤其是中秋的月亮，几乎成了思念的代名词。思念的人都知道，月亮就像一个月光宝盒，你心里想谁，月亮背后就藏着谁。看见月亮的时候，你就会看见他的脸，就会想起他丝丝入扣的温柔，就像月光一样洒满你的心房，不留一丝缝隙；看见月亮的时候，你也会轻轻低唤他的名字，你会对着月亮说，你啊你，你知道我在想你吗？看见月亮的时候，你看着看着就笑了。你觉得月亮真好啊，照着你的时候，也会照着他。无论是黄月亮、蓝月亮、红月亮，还是白月亮，所幸照着你们的是同一轮明月，“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亲爱的，还有什么比望月更美好的事情吗？尤其是玉宇清澄的白月光，不可多得的白月光，念念不忘的白月光。 今夜晴好，天空是墨蓝的。月亮明，星星就少了。白云絮一般飘着，有的离月亮近，有的离月亮远。渐渐地，那云儿飘着飘着就汇成了两道长长的海岸线，宛若白堤一般在天上形成了一条河。而月亮就在蓝莹莹的天河中缓缓移动，河水如宝石蓝，河堤赛棉花白，越发显得那月亮灵性十足，韵味十足。多好的月亮啊，我忍不住在心底说。白月光好，衬托着树啊、房啊、草啊，都好了起来，似乎被施了魔法一样，和白天看起来大不一样了。月亮啊月亮，天生就是个惹祸的怪东西，不用说花草山石了，月光下的女人也往往比平时好看些，总有几分动人姿态。《围城》中有这样一个情节，写的是方鸿渐去拜访苏小姐，正是一个月夜。 话说他二人在园中赏月，靠栏杆坐了。月光、花园、八角亭、男女独处，鸿渐觉得情势危险，似有自投罗网之嫌，却又不好脱身，只好假借望月不作声。鸿渐的嘴是闭上了，目光却忍不住四处流荡、无事生非。但见月下，苏小姐的脸光洁得如同月光泼上去就要滑下来，眼睛里也闪烁着月光，唇上的那抹嫣红却没有被月光洗淡，反而更显得柔媚可人。鸿渐想抵挡这样的诱惑，却又像沙滩上的鱼儿，头和尾拍打着地面，可就是挣扎不起来。鸿渐怕了，惶恐中说了一句：“你太美了，这月亮会作弄我犯错。”后来，鬼使神差一般，鸿渐竟然吻了苏小姐。虽然那个吻分量很轻，范围很小，但是苏小姐还是醉了，像刚从梦乡中醒来的小孩那样微微叹了口气……读过《围城》的人都知道，方鸿渐并不爱苏小姐，但是却未能逃过月光的蛊惑，做了傻事，以至于失去了自己喜爱的唐小姐。这到底是月亮的错，还是男人骨子里的劣根性？月亮固然很美，月光下的人事固然更有情致，然而，若是两心相悖，琴瑟不通，可就贻笑大方了——同样一片白月光，方苏二人的感觉却大相径庭。她心底眼底都是月亮，百般柔肠无从诉说。他却如坐针毡，一心想着早点脱身，生怕沾染上丝缕似水月华。看来，男女之间感觉二字最为微妙，没感觉，再好的白月光也像衣襟上沾着的白米粒一样碍眼，必欲除之而后快。 说起来，古今名著中写到月亮的情景还有很多很多，不是和爱情有关，就是弥漫着乡愁。不知怎的，突然就想起了《西厢记》中的莺莺拜月，以及托红娘捎给君瑞的五言诗：“待月西厢下，迎风户自开，隔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元曲的风雅，无人比肩。想那月亮本是皑如高山雪，眩若宝剑光，自然不关悲欢离合，只是世上这些望月的人，徒给月亮添了人间冷暖之意。月亮啊，幸而有你，人在暗夜里，晦涩中，也不至于心头暗淡无光。 这几天的月亮真好，不仅是因为白月光，还有桂花香。月光铺白，桂花撒金，暗香盈袖，清辉微寒。这样的秋夜，若有知己二三，桂树下喝茶聊天，赏月抒怀，该有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