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双成

母亲再有两年就跨入九十岁门槛关于她历史书的起点究竟从哪里起笔她生育了我从她的口述中

我略有了解她遭遇过日本鬼子至今我家老屋里还有一个装炮弹的大箱子黝黑沉重的木质箱子蜷缩在墙角它静静蹚过岁月的河沉思硝烟战场上的悲欢离合大凡那个年代的人都踏着那个年代的步伐母亲用芳华筑起坚固的人生围墙她在抵御饥饿寒冷疾病天灾人祸那墙角搭起的油毛毡下蜷缩着一家人就像蜷缩的木质箱一样天降鹅毛雪四下透风母亲蜷缩着身子生下蜷缩的我在母亲生我之前的那段曲折历史哥哥姐姐们成为主角服务公司食堂煤灰里捡出煤中煤炭中炭火车站尘土里扫出盐的灵魂在水桶里重生灵性聪明厮守了四五年的大黄狗泪眼汪汪地被拖上屠宰车成全了哥哥的学费只差五毛钱三个月交不上学费

大姐失了学，一生卖起了凉粉母亲也是大堰河的化身邻家三五个少奶吃的娃掏一两分钱便吮干了母亲一生的精华导致哥姐们个头都不高大我和哥姐们年龄有些悬殊剩下半世纪故事都有我参加哥姐们的婚礼上，我抢地上的鞭炮往哥哥的兜兜里塞一个顿时炸响这可是新郎借来的中山装啊加之把飞鸽永久婚车的链条绞掉母亲喜庆的鼓点便在我的屁股上开了花夏日，母亲做的冰糖葫芦卖得像花一样好宣化街上，土豆茄子豆角，母亲的秤翘得最高一本全县庙会集锦在母亲的脑海里翻得打补丁晨光暮色中

平板车上汽水冰块冰糕在集会上欢快蹦跳灯光下，母亲数零钞像进京赶考但家里讨账的人来来去去总是不苟言笑过年我的新衣服总是长袍舞风穿哥姐的鞋子像跟着船赛跑母亲总是戴上花镜给我补裤裆那一层层针线总缝不住树上喜鹊的奸嘲我童年的生活哥姐们都羡慕得不得了棍棒已不听母亲的使唤去打酱油摔了瓶子也挨打不到铁环陀螺猴皮筋霍元甲李连杰都是我的玩伴星月催伙伴回家只有我啃着灶台上的干馍却看到母亲一瓢瓢喂猪吃饭那一窝窝小猪的哼哼幻化出全家救命钱的骄傲接下来的日子蜜一样甜近七十的母亲用上了手机戴上了表骑上电动三轮满城逍遥同一群老太太唱豫剧老怀梆常常客串主角把孙女八十多块的游泳镜改装大墨镜戴上飞行员看了都自愧结果电动三轮飞向花坛母亲第一次做美容花了一千多如今母亲坐在了轮椅上那是电动三轮无数次潇洒的凝结大街上母亲依然指指点点这岔口那路旁这树下那花前都是她曾经“战斗”过的地方她像一位将军在回忆曾经的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