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永刚

如同篱笆一样，梧桐也是乡村的标签。粉白的喇叭花里，隐藏着蜜蜂的勤劳和岁月的怀想，意味悠长。

一条仅够农用三轮车单向通过的南北土坡道，与许昌至扶沟的煤运小铁路在坡顶十字交叉成简陋的立交桥。桥下的涵洞里，灌溉渠水潺潺而流；几块斑驳的水泥板横跨水渠，在涵洞里切割出逼仄的空间。扒着铁轨，可以小心翼翼地溜进这个“水上阁楼”里。桥北路东，挺立着一排高大的白杨。桥南路西，一排梧桐隔渠矗立田头。同一季节，桥南桥北，风景各异。孟春时节，桥南的梧桐大开喇叭，用花香向桥北摇曳醉春的白杨致意。那满树的粉白喇叭，香气四溢，诱来成群的蜜蜂嘤嗡其间。薄雨后，穿过白杨的春风，一拂过桥，桐花便纷纷扬扬跌落枝头，覆在田头青青的麦苗上。三两伙伴，捡了麦苗上大片的桐花，钻到桥下那窄小的“水上阁楼”里，挤蜜蜂遗忘在花柄里的蜜。那舌尖奢侈的甜，和火车驰过头顶的巨大轰隆声，让恣肆的快乐随着溪水尽情流淌。彼时的表情，除了得意忘形，还能找到什么词语来准确表达呢？

——是栗树沟的那株高大的梧桐，唤醒了年少的记忆。

这是坡头镇的一个精准扶贫典型村。

春雨过后的周末，适逢天气大方，晴得格外彻底。仰韶文化遗址上成长起来的村落，愈发焕出新春的容颜。巷道乡道是干净的，房屋是干净的，空气是干净的，就连人们的精神也是干净的——举旗帜，聚民心，育新人，兴文化，展形象。

心无旁骛，只求发展。

顺时而为，就没有干不成的事情。

醉着氤氲在空气里的桐花香，过仰韶文化遗址公园大门，但见红砖灰瓦的民居散落在坡坡岭岭上。挨挨挤挤的民居间，一棵400多年树龄的苍翠古槐，荫蔽着一堵黑灰土墙，貌似被特意保护。枯木新枝，间杂共生，在墙土里展示着生命的长度与宽度。

文化是村落的命脉。这里的干群很有发展眼光，紧紧抓住了仰韶文化遗存这一独有的立村优势，深挖地域文化，创立特色品牌。红泥墙体，茅草屋顶，碎石甬道，木构图腾，一走进展览馆大院，就感受到有古老的文化信息在空气里流淌。展厅里，石器、骨器、红陶，其状其质其工艺，展示了先民独特的生活技能和高超的生存智慧。耕作、狩猎，祭拜，制陶以及家庭日常，泥塑的形象，在现代电光技术下，还原了当年的原始场景。熊熊柴火旁，那个依偎着妈妈的后背为妈妈整理乱发的小儿，有着比如今儿童更纯真更率性的童年。为徐徐观之，仿佛溯岁月之流而上，身临其境，和先民们面谈交流。

——创意让文化复活，可观可感。具象而现实的载体，复制、存续了文化的DNA，增加了村落的年轮。

农耕文明是传统村落的基因，在勤劳和创造中延续着村落的命脉。因了互联互通的网络技术和求变求新的理念，古老的农耕文明活力四射，闪耀着璀璨的时代光芒。

硕大的葫芦上，溪水之湄，松鹤在延年；竹旁的石屋前，瘦犬在守望家园；福寿山水画作的粗拙线条间，嵌着“多多包容以和为贵”的价值观——寻常的留庄葫芦，一经妙手点化，就成了含金量颇高的艺术制品。

西霞湖老粗布，把手织粗布精湛而复杂的工艺经济化；来自孔雀园的孔雀翎，被加工成了精美的耳环、发卡、项链，拓宽了美的外延；校庄中药材，白道河石磨面等土特产，通过网络电商大卖场，闻名遐迩，成为走向全国的乡野品牌。那个巨大的孔雀标本，应该寄托着某种期许吧。

——电商扶贫，时代遂了人愿，诸事一定可为。每个贫困村每个贫困户，都能找到适合自己的脱贫方式。

疏竹花池绿勃发，枝头灯笼映云霞。红砖甬道围红房，绿植蓝顶眺桐花。

一堵弧形的灰砖照壁，隔开大路。内侧的这个小庭院，干净利落的环境，古拙的石桌石凳，吸引了一拨又一拨的外乡人前来造访。

主人是一位老太太，80多岁的年纪藏在朴实利索的衣着下和爽朗热情的笑声里。淳朴的外表，一定有着干净的内心世界。搬凳子，端茶水，她热情地招待每一位贸然造访的陌生人——无论对方婉拒，还是坦然笑纳。

卷起竹帘，进入红砖主房。一间简易房里，南北向，被两个旧式木柜隔开，立柜之间留出了“门”，“门”南是客厅，“门”北是主卧；东西向的靠北墙侧，以“新飞”的包装纸箱作隔断，又分开了相对独立的两个空间。如此物尽其用，可见主人颇为精心颇为勤俭。

屋外，靠着南山墙，石棉瓦顶斜遮出一个更加简易的厨房。门口的自来水龙头下，砖头支起一个简易石板洗面台，硕大的水缸站在门内。厨房里，被炊烟熏得黝黑的双层木橱里，摆放着盆盆罐罐和瓢勺锅碗，大大小小，零落有序；旁边的泥锅台上，大铁锅正冒着热气，掀起锅盖，萝卜丝的清香蒸汽立刻扑面而来。时近正午，老人说，想用萝卜丝做菜，下点可口的挂面。锅台的墙上，张贴着发黄的报纸。仔细分辨，竟然发现了我任责编的一张报纸，真有点小确幸呵。

——这个朴素的小庭院，在统一规划的新民居背景里，更像一个艺术气息浓郁的园林精品。

院外，高高的土墙上，野生酸枣在阳光里闪着绿叶的光芒。满树的桐花，芳香正浓，和椿树一起，喧闹了这个山村的春天。

料想， 5000年前的仰韶白荻先民，也该如此同醉于这个春天吧。

——美栗，就烙在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