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的村落是一些深远而舒缓的时光堆积起来的文化符号。这些文化符号折射的光芒,形成了自己独特的地域魅力。荆王之于我,类似湘西之于沈从文,商州之于贾平凹,或新疆之于刘亮程……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一种乡村历史的氤氲,乡村文化的浸染。
荆王村北望太行山。发源于山西省阳城县的蟒河由村南绕村东去。蟒河的一条支流从克井镇酒务村岔出,由村北向南绕村东去,把村子分为河西、河东两部分。河东多为陈姓,源自梨林镇东蒋村;河西陈、张、王、牛、李、段等众多姓氏杂居,人口多于河东。这是一条被蟒河水淘洗着的古老村庄,这是一条曾经风吹荆花香两岸的古色村庄。漫漫时光,垒砌了一个村子厚重的历史;漫漫时光,带我翻卷检阅一个村子的文明和光荣。
荆王村,曾名长村。相传北宋高道贺兰栖真在村南采掘荆根用作奉仙观(俗称荆梁观)三清大殿的大梁,村名更名为荆王。清乾隆五十七年(1792年)重修村内关帝庙碑亦有记载:“村以荆名,昭地灵也。曩者贺兰道人曾于村南掘起荆根一节,长数丈,大数十围,施于邑西荆梁观,故名曰荆王村。”想北宋大中祥符年间,某个风和日丽的日子,一节粗如房梁的荆根,从地底横空出世。那一刻,蟒河岸边的这个村落光芒万丈。那一刻,锄禾的乡亲停了锄头,捕鱼的村民忘了拉网,只为瞧一眼它的肤色与容颜。谁能想象,它是怎样穿越地底的黑暗和湿寒,百折千回,硬是挺立成一根栋梁。谁能想象,一丛不起眼的荆蓬,这小小的灌木下面的一节荆根,竟能出落得如此伟岸,足以和世间任何的大树名木媲美。荆之梁,您是一部隐匿于泥土中的长篇传奇,一部《史记》无法涵盖您的事迹,一曲《离骚》亦无法称颂您的经典。您可以忽略日月轮回,更无须说雨雪风霜。您在地底弹奏的宏大乐章,是常人无法领略的自然之道。大道无边,路漫漫其修远兮?您虽无为,确已成王。得益于蟒河水的滋润,荆王村地灵树杰,成王之树却非此一棵。村东蟒河支流的北岸更有一棵大槐树,树龄或愈千年,高数丈,比济渎庙中的将军柏还要粗,四个成人牵手也搂抱不住。更为奇特的是大槐树中空的树洞中又长出一棵一人搂抱不住的楝树,村人称“槐抱楝”。当年,每到春天,槐树、楝树枝叶横斜蟒河之上,槐花、楝花次第绽放,香飘满村。彼时美景堪称一绝。惜20世纪70年代初因村中修路被伐,令人叹息。槐抱楝如此境遇,又怎能不让我仰天长啸,高吟起庙中碑文里的诗句:“古柏苍苍兮瑞应高科,水声潺潺兮鱼漾清波。大木胜任兮历年寔多,披卷考寻兮古迹不磨。”
荆王村的历史,可以追溯至更久远。“清华简”《系年》整理者言:
《春秋》宣公十七年(公元前592年):“公会晋侯、卫侯、曹伯、邾子同盟于断道。”杜预(西晋著名的学者)注解:“断道,晋地。”同年《左传》云:“盟于卷楚。”杜预注解:断道、卷楚为同地。杨伯峻(语言学家)《春秋左传注》引《公羊义疏》言断道与卷楚为二地,并推论二地当相距不远。卷楚或即今济源县思礼乡荆王村。
从学者考证得出,荆王在春秋时期或名曰卷楚,属晋国(即今山西省)。遥想在春秋时期,烽火连天,诸侯会盟于当时名曰卷楚的荆王村。彼时蟒河滔滔,旌旗猎猎,战车云集,青铜剑的光芒照亮了独具战略意义的要地。恍若电影般场景呈现的风烟滚滚的壮观画面,怎能不令人壮怀激烈。从当时卷楚属晋国的历史渊源看,可以理解为什么有些外地的朋友听到济源一带的方言,会以为我们是山西人了。
荆王村还是革命圣地。1946年秋,太岳四分区司令部迁至荆王村,在此成立豫北指挥部,黄新友任司令员,王维刚任政委,统一指挥济、孟两县的武装力量。1945年8月至1946年冬季,太岳军区十七、十八团主力南下济源,驻扎在思礼及轵城一带,与驻守沁阳、孟县、温县等地的国民党军队激战数次。当时,不少伤员被送往荆王村后方野战医院治疗,有近百名重伤员光荣牺牲,其中66名烈士被安葬在荆王村北。后来,荆王村烈士墓地被定为市级爱国主义教育基地。我至今仍记得,当年在村里上学的时候,每年清明节学校都要组织学生到烈士墓地扫墓。那时,我和同学们戴着红领巾向烈士鞠躬,在拂面的春风中一起缅怀烈士的丰功伟绩。
中国乡村多有庙堂。荆王村关帝庙位于村的中部。该庙坐北向南,原为三进院落,占地约3500平方米,分别有戏楼、山门、钟鼓楼、拜殿、武圣殿、道房、群房等建筑。20世纪70年代初被拆,现存庙宇院落系2004年重建。庙内遗存清代浮雕碑等重要石刻文物28件。2006年,荆王村关帝庙被公布为济源市第三批文物保护单位。荆王村关帝庙不仅作为庙堂,还曾作为承载文化教育的校舍留名史册。20世纪30年代中期,荆王村有识之士为提高村人文化,决定建学校,因无合适校舍,便占用关帝庙作为教室。学校在关帝庙一直延续至1960年。想当年莘莘学子在肃穆的庙宇中学习,在这种氛围中氤氲的文化,必带有古典的韵味。
荆王村的历史如此悠久,光阴荏苒,不掩钟灵毓秀。到村中随便走走,稍加留意,就会发现散落村头的同治年间的太学生墓碑。让人不自觉沉浸于时光隧道中的文化光芒。这种光芒在村落中氤氲沉淀。
一方水土养一方风物。漫卷荆王村的时光,我知道,历史承载了太多的文化。一个村子就是一部史书,虔诚于内心的仰望,村庄才不会失忆。我已习惯于迈开脚步,丈量村庄的道路和土地。沧桑年华中,村边的蟒河缺了流淌的水声,可我依然用十里的春风,万株的桃红,为村庄写下明媚的守候。
有谁能把我的村庄,书写成古典的模样。在公元前的时光里,名曰卷楚的荆王村,漫卷诗书,楚楚动人。这是多么美好的意象,恰与我有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