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

37岁那年，突然发现自己原来还是个孩子，而且突然间长大了。因为就在那一年，我失去了母爱，再也不能在母亲身边亲亲地撒娇、甜甜地傻笑了，再也不能懒懒地依靠着那瘦弱而坚强的臂膀，无忧无虑地生活了。至今，我依然能想起母亲那双温暖的手，想起那双手牵着我走过的日日夜夜……

小时候，母亲拉着我的手。那双手是那样温暖，让我的心里就像喝了蜜一样甜。那时，母亲在县城工作，和姥姥一起在城里带襁褓中的妹妹。我则跟着在老家小山村里教书的父亲读书求学。当时，交通不便，我和母亲见一面很不容易。20世纪80年代初期，我上小学一年级时，父母攒钱买了一辆永久自行车。那个周末，父亲兴奋地对我说：“燕子，我给你妈送几个鸡蛋去，顺便试着练一下车。你在家里要听奶奶的话，我明天就回来。”记得那天很冷，还飘着雪花，我也就答应了。然而，天快黑时，我突然听见母亲和父亲在院子里叫我。她说：“燕子，今天是元宵节，你爸不知道县城里有灯展。走，我们看花灯去！”什么？看花灯？那可是我从未听说过的新鲜事啊！霎时间，我欣喜若狂。于是，父亲骑着自行车，载着我和母亲，走了一个多小时的山路，让我第一次看到了元宵节的花灯。广场上，五彩缤纷的花灯让人眼花缭乱。妈妈微笑着，把我的手紧紧地攥在她的手心里。那双手，暖暖的，让我就像在烤着炭火。记得我悄悄告诉母亲：“妈，真好看！我真想天天都能看花灯！我的心里就像喝了蜜一样甜呢！”后来考试时，我写了一篇作文《看花灯》，得了满分。尤其是那句“我的心里像喝了蜜一样甜”，让语文老师大为惊叹：“小学一年级，就能写出这样的句子。”我也有些诧异，可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呢？这确实是我当时的真实感受呀！

产房里，母亲拉着我的手。她的手，在微微颤抖。虽然是第一次生孩子，但是我那时并不害怕，因为之前我做足了功课！可是，当我信心满满地走进待产室后，还是被那剧烈的阵痛给打败了！我躺在待产室的产床上大喊大叫，脑子里一片空白。这时，母亲站在我的身边，轻轻地拉着我的手说：“燕子，别怕！妈妈在这儿呢。”母亲的声音无比镇定，可我能明显地感觉到她的手在颤抖。就这样，轻轻拉着母亲的手，我奇迹般感觉阵痛缓解了许多。后来，孩子快生出来时，医生半是安慰半是鼓励地夸我：“哟，配合得挺好呀！是不是看书了解了一些知识？”我有些自得地回答：“是的。”其实，我心里清楚，是母亲那双微微颤抖的手给了我无穷的力量，让我顺利地做了母亲。

过了许多年，在医院的抢救室里，我紧紧拉着母亲的手。而她的手，是冰冷冰冷的。就在我37岁那年秋天，母亲感到身体异常难受，就住院检查。可是，入院两天还未查出病因，母亲就又发病了。我接到医生的电话，惊慌失措地赶到医院里的抢救室时，只见母亲闭着眼睛喃喃自语：“我冷，我冷……”我不敢去拉母亲的手，我怕那双手真的很冷。于是，我哭着对医生说：“求求你了，医生，快救救我妈吧！”过了一会儿，那个年轻的医生神色恐慌。匆匆赶来的科室主任头上也冒出了密密的汗珠，突然对我说：“估计不行了，不用抢救了。”我勃然大怒，冲他们大吼：“你胡说！赶快抢救！我妈还有心跳，还有呼吸，刚才还对我说她冷……”医生无奈地说：“你糊涂了。”我恼恨极了，回头一把拉住母亲的手，紧紧握在自己的手心里。当时，我根本不相信医生的话。那一刻，我陷入了深深的懊悔和自责之中——如果刚才我能紧紧拉住母亲的手，也许她就不会感到冷了吧。

在老家的灵堂里，我紧紧地握着母亲的手，感觉她的手依然温暖。我轻轻地抚摸着母亲的脸，发觉她的脸还和以前一样慈祥。她只是安静地睡着了。可是，无尽的悲哀最终还是滚滚而来。我的泪淋湿了母亲的衣裳。彼时彼刻，我清醒地意识到，母亲真的离我远去了。即使我紧紧地握着母亲的手，也感觉不到那让我依恋的暖了。我缓缓拉起母亲的手，把自己最喜欢的一枚戒指戴在她那如树枝般干枯的手指上，让它代替我，永远陪伴给了我生命和大爱的母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