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安
多少年不怎么走亲戚了。老人年龄大了,除了大年初二带着丈夫、孩子一起匆匆回趟娘家,多数时候我只在家里待亲。
留下深刻印象的,还是20年前去大姑家串亲戚的情景。大姑一家住在西山的坡上,两个女儿出嫁了,四个儿子成家后与父母同住在山上。亲戚众多,路远且艰,到达大姑家,我们往往是又饥又渴又累,留下来吃饭是必须的。
为了准备招待亲戚的饺子,大姑家的四个儿媳妇要提前忙到深更半夜,有时候通宵达旦。亲戚们来了,都要吃酸汤饺子。每人碗里飘着十来个饺子,几分钟就被消灭了。丢下碗,到山上转一会儿,正餐才开始。四方小桌、小靠椅、小板凳,在院子里顺势形成饭场。热腾腾的白蒸馍拿在手里,第一盘回锅肉炒芹菜,一人夹一筷子,风卷残云,盘子立刻就见底了!要是在平时,大肥肉片儿是很少有人动的。第二盘菜大概是豆腐什么的,都忘记了。等终于吃饱,想要喝点什么时,大姑家锅头上坐着的大熬锅里,早有一锅老南瓜红豆红薯小米稀饭在等着呢。
难忘那年下大雪,当我们一步一滑走了三个多小时才走到大姑家山脚下时,却见大姑夫抖着花白胡子浑身冒汗正在铲雪呢——大姑夫是怕亲戚们来了找不着路,一大早起来,从家门口一直铲到山脚下,铲了足有五六里地呢!
至今,我还时常想起大姑家住的那面小山坡——四周是郁郁葱葱的林木,有柿树、桃树、苹果树、梨树、核桃树、山楂树;有一块块的梯田,种些小麦、玉米、蔬菜等;有大姑夫带领孩子们开垦的一片片荒地,种有红薯、花生、棉花、红豆等。挂在树杈上的那个大萝头筐里,总会有又凉又甜的熟柿子随时等着亲戚们。大姑家的房子也别具特色,四传院按照地势高低错落有致地分布在山坡上,一个院与一个院之间有台阶相连,周围还有土坡方便人们上下走动。半截石头半截土坯垒成的墙壁,特别古朴、结实,像山里娃一样纯得可爱。大姑特别爱干净,她家屋里院外的地面虽然是黄土砸成的,但是时常被扫得发白,像夏天的打麦场。床铺被大姑收拾得整整齐齐,一点褶儿都没有。大姑长得白白净净,梳着精致的小盘头,头上抿点水,穿着洗得干干净净的大襟罩衣,笑盈盈地陪着亲戚们说话。大姑患有严重的类风湿病,她的腰因此无法直起来,但这病并没有使她变得邋里邋遢。腰直不起来的大姑依然干净利索。这病也没有让大姑变得悲观厌世。无论啥时候见她,她都是一脸的平静,说到高兴处,脖子一偏,张开没有牙齿的老婆婆嘴,笑得如少女般娇羞可爱。
后来,大姑、大姑夫先后下世,几个儿子也先后搬到了不同的平原村庄。那个仙境般美妙的小院,从此一天天荒芜了。
一转眼就过了20年!如今,我年迈的公公婆婆也离开了人世,那些维系了几十年的老亲戚也不再走动,我们再也不必为了招待亲戚而聚精会神了。然而,真正清静下来的时候,却突然怀念起那份忙碌来!那些远道而来的亲戚们,聚集在老人们的屋里,夸赞着他们有福气。倾听着他们传递着老家的信息,我的心中充满了融融的暖意——这又是多少钱能买来的呢?
所以,在那个突然变得清静的春节,我们决心走出家门,去拜访一位多年不见的长辈。虽然多年不见,但是年过八旬的长辈依然不显生分,拉着我的手问长问短,让人心生感慨。待客的宴席很丰盛——是在饭店里,一共安排了四五桌。而我图的却是能与长辈多说几句话。听说他们家在待亲的方式上改革了,主要的亲戚都不再拿礼物了,直接拿现金,省得麻烦。如今,机关里看望老干部,工会发福利,都不再提倡发钱,又改成发食品了,而民间却又悄悄流行起拿现金来了。这个世界真的是不太容易看懂。似乎都有道理,又似乎少了点什么。
然而,我还是怀念大姑家那红火喜庆的待客场面。特别是那诱人的红豆南瓜小米稀饭,时常在我的梦里飘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