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明

母亲不幸患癌，已到晚期，每天靠止疼针止疼。彼时，弟弟正读高三，功课很紧，我请了长假，在家伺候母亲。

那天中午，太阳露出大大的笑脸。母亲的精神也稍好一些。她抱着7个月大的孙子，想到屋外转转，让我很欣慰。

母亲出去了。她虽消瘦了许多，有气无力，但能一人起床外出，真好！我在她怀里抱着的孙子——我儿子的脸上吻了一下，目送她迈出门槛，又回到母亲床头的桌子跟前坐下，开始拜读《莎士比亚戏剧故事集》。这是我近来的习惯。每当母亲在床上睡着，我就开始看书或写作。她要吃饭，我就喂她；她要喊疼痛，我就给她注射止疼药。我经常把苹果给她切得很碎很碎喂到嘴里，可她吃不了几小块就会呕吐，让人心疼难受。

半个小时过去了，不见母亲回来，我连忙合上书出门找她。前院没有，后院也没有。那时已是秋末冬初，我想她一定抱着孙子，坐在后院我给她买的躺椅上晒太阳吧。可是，空空的椅子上，却没有她老人家的身影。她会去哪里呢？

我轻轻推开住室的门。我的住室在后院，两间不足20平方米的小土屋，分里外间。此时的母亲左手端着孙子的屁股，右手抱着孙子的后脑勺，让孙子的脸紧紧贴着自己的脸，她却木木地站在里外间的隔墙前，愣愣地看着墙上的相框。

墙上挂着两个相框，一个小相框里装着在郑州刚查出母亲患癌时给她照的一张放大的黑白照片。一个大相框里装着许多家人的单人照片，或与家人的合影照。我推门进去，站到母亲的身旁，她竟没有发现。那一刻，她专注地看着照片，心里在想什么呢？母亲很明智，她知道自己的病是癌症，她知道自己在世上与家人共同生活的日子已进入倒计时。

看着自己的照片，她会想到自己的儿孙永远看着这张照片，记着他们的妈妈和奶奶吗？看着大相框里的照片，她会想到，自己将要离开了，再也不能为我们纺线织布、洗衣做饭、喂鸡喂猪了，再也不能和我们围在一张小桌子上吃饭了，再也不能和我们说说笑笑了。我们没妈了，没奶奶了……那一刻，她一个老太太，抱着一个无知无觉的孙子。看着她瘦弱的身子，看着她没有血色的脸庞，我真想扑通一声跪到她的跟前，放声地喊一声：“妈——您不能走！我们离不开您！”我的眼泪涌泉般顺着鼻翼流进嘴里。我伸着脖子，看了看母亲的脸，只见她的眼里噙满了泪水。此时，她的孙子已进入梦乡，不知他会不会做梦，只见他的两个眼角也是湿湿润润的。

“妈——妈——”我喊得很轻很亲很柔。母亲听到了。她回头看了我一眼，刷——她的眼泪开闸了：“明——明——明哟……”她松开抱着孙子的右手，边给我擦眼泪，边弱弱地沉沉地叫着我的名字。

母亲怀里的孙子如今已40岁了，母亲已去世40年了。40年前的那一刻，一直萦绕在我的脑际，一直浮现在我的眼前。每每闭上眼，我就感觉母亲就站在那堵隔墙前，紧紧抱着她的孙子，木木地看着墙上的照片。她还在思考着什么，我就站在她的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