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友喜得二胎,举家欢庆。高兴没几天,麻烦来了:小家伙天天彻夜啼哭,一连哭了三四个月。家里几个大人轮番抱哄,没多久就累得人仰马翻,逼得身为老干部的爷爷差点去烧香磕头。有一次我前去探望,见朋友家人趁着小家伙睡着了聚在客厅上网查找“止小儿夜啼”的妙方。朋友举着手机让大家看一图片,只见一张写着“天皇皇,地黄黄,我家有个夜哭郎,过路君子念一遍,一夜睡到天大亮”的纸上还写了一个颠倒的“驴”字。
这有什么说起?
这一查,把毛驴的“姓氏”都查出来了。“倒吊驴儿本姓周,小儿夜哭不识羞,今夜晚上再来哭,钢刀斩断鬼驴头”。据说山西有些地方在街边贴的“夜哭贴”,是将倒吊的毛驴画在黄裱纸上,旁边附上这首顺口溜。
年前去山西侯马古玩市场闲逛,发现几个清代的银制“颠倒驴”,其中一个手工尤为精巧:小毛驴四蹄被绑,驴背微弓,两眼半睁,套着笼头的嘴微张,仿佛要叫出声来,背上的花鞍上錾着盛开的花朵。看来,三晋大地果然有给小孩子戴“颠倒驴”止夜哭的习俗。
小小的“颠倒驴”之所以风靡一时还另有原因。读书入仕、光宗耀祖,是历代中国人对子女不变的期望。“颠倒驴”“金绑啼鸣”的形象暗合“金榜题名”的寓意,这两年有一些人专门跑到古玩市场淘小银驴送给子女,以搏个彩头。可惜的是,十有八九,人们买到的是现代的仿品。
银器的新老相对于瓷器、玉器来说比较好学习。银饰一般用的是錾刻工艺,全靠银匠利用金属的延展性一錾一錾在上面錾出各种浮雕图案。银器分片活儿和圆活儿,银杯、银碗这类实用器皿是圆活儿,银项链、银簪子之类的是片活儿。银器好不好,主要看匠人的“錾活儿”老到不老到。一个一寸左右的小银驴,上面可能会用上勾錾、发丝錾、半圆錾、鱼眼錾、沙地錾等好几种錾法。“颠倒驴”是将打好的两个银片扣好焊接起来的小挂饰,过去一些有名的大银楼錾刻的工艺更加讲究,缰绳、辔头、绑蹄子的绳子无不活灵活现,有的甚至用上了烧蓝工艺,给小小的银驴镀上漂亮的釉色。现在的仿品多是翻模灌注而成的,没有一锤一錾的痕迹,到了驴嘴处懒得费事,干脆戳一个小洞了事。如果仔细分辨,还是可以避免买到现代仿品的。
驴和其他动物比起来,其形象在古玩中出现的少而晚。目前笔者所见到的,除了一个清末的张果老倒骑毛驴的透雕玉片,就是各样大同小异的银制“颠倒驴”了。
写到这里,兴之所至,笔者想再扯一些和驴有关的趣事。
济源春秋时期也属三晋之地,一些生活习俗与周边的山西诸地很接近。备受山西人喜爱的毛驴,对于济源的老人们来说也不陌生。老公的外公家位于一条太行古道的出口处,济源灾荒年间,全靠他的外公赶着一头小毛驴驮着小百货到山西换小米养活了一大家人。提起那头温顺的毛驴,老人们的语调都会柔软下来。
笔者自幼没有接触过牲口,对它们本没有特殊感情,但因朋友老沛而喜欢上了毛驴。老沛善画画,这在圈内众所周知,而其善学驴啼估计知道的人不多。与二三友至崇山峻岭人迹罕至处,老沛每寄情山水、放浪形骸到无法表达,就会仰着脖子学驴叫。因叫声形象,常常引山村老乡四处寻觅野驴踪迹。
后来看《世说心语》,发现老沛血管里就流淌着喜欢驴叫的基因。老沛老家山东,魏晋时期的名士王粲和他是老乡。王粲是文学家,好围棋,更好驴鸣。王粲死后,曹丕带着王粲的一帮好友集体学驴叫为他送行。投其所好,才是待人之道,这样的葬礼理应成为典范。宋明之后,礼教越来越高于人情,魏晋风流成了中国文人心中的一个不可企及的标杆。
据说,张果老之所以总是倒骑驴,是因为他觉得“道”之不行,世人为人行事有些颠倒。而事无好坏,所有事物都是一体两面的,比如说这小小的“颠倒驴”,可以说是封建迷信的见证,也可以说是人们对子孙的关爱和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