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大姐病逝的电话,我足足愣了大半天。因为半个月前,大哥、二哥和我通电话,说他们刚刚回老家看望过大姐,大姐精神不错,还吃了块面包,外加点牛奶。怎么匆匆半个月,大姐就丢下儿女、丢下亲人去了呢?殡仪馆的凭吊仪式上,最后一次哭别躺在鲜花翠柏丛中的大姐,一幕幕有关大姐生前的往事浮现在我的眼前。
大姐命苦。出生于1944年7月15日的大姐来到人间不满五个月,亲生母亲就突然因病撒手人寰,嗷嗷待哺的大姐一下子掉到了苦缸里。年轻的父亲一天到晚抱着她,走东家、进西门全村四处求人,也找不来奶水喂养大姐幼小的生命。那个年代,老百姓食无粮、暖无衣,家家揭不开锅是常事。无奈之下,大姐的父亲将她送给了我的母亲养活。从此,大姐成了我们家中的一员。结婚后一直没有生育的我的父母双亲将大姐视为掌上明珠。后来听村里的长辈们说,父亲对待大姐大有“噙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掉了”的包容,一天到晚,从村北到村南,挨家挨户带大姐找奶水吃。但村里的奶娘是有限的,何况人家还要喂养自己的孩子。因此,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大姐,从小因营养不良,终身落下了体质差、时常患病的后遗症。
大姐是我们家的功臣。用街坊邻居的话说,大姐的名字起得好,“兰(拦字谐音)”。“兰”,拦住了一切不好的事物,对我们家有功。自大姐来到我们家后,母亲接连生育了我们六个兄弟姐妹。
大姐颇具“爱心”。作为家里的大姐,她对弟弟妹妹很是关心爱护。大姐身体健康条件差,生活上,母亲平时总是想着法子给她加些小灶。但每每端在手里,大姐会把一大半分给弟弟妹妹共享,有时吃到她嘴里仅剩下一两口,但大姐十分满足和泰然。用她的话说,作为家里的大姐,要主动为父母分点忧,给弟弟妹妹做个好样子。我是家里的小兄弟,大姐事事关心我、处处疼爱我。记得我五岁时一个苦夏的夜晚,姐夫祥祯哥哥从距家五里地的马寺街买回一个又大又圆的西瓜。那时的西瓜等水果十分稀罕,姐姐连夜抱了半个西瓜来到正在石桥上乘凉的母亲身边,当时我早已进入梦乡。大姐为了让我尝尝新鲜的西瓜,既不忍心又十分疼爱地把我轻轻摇醒,随手递给我一大块,看着我贪婪的吃相,大姐边笑边劝我慢慢吃、别噎着,说西瓜还有呢。如今每每回想起来,时间虽然过去几十年了,我再也没有吃到过当年的西瓜味。那个甜啊,我整整回味了六十个年头。还记得一个大雪纷飞的寒冬春节,姐姐带着我踩着厚厚的冰雪去五里外的舅舅家瞧舅舅。因风大路滑,路程刚走了一半,我就走不动了。危难之时,姐姐蹲下身子,让我趴在她的背上,十分吃力地背着我一步步艰难地向舅舅家走去,足足走了一个多小时。刚进舅舅家门,大姐就累得一下子栽倒在舅舅面前,吓得我哇哇大哭。大姐爱娘家、更爱弟弟妹妹。父亲去世早,大姐婆家距离我们家仅有一里地,姐夫和姐姐几乎每隔三两天就要回娘家看看,帮助母亲处理些日常家务琐事,为娘分忧。特别是秋头夏季,大姐和姐夫常常是先帮助母亲忙完地里的活再忙自家地里的事儿,难怪乡里乡亲都夸奖大姐孝顺,说姐夫真是任门的半个好儿子。我们兄弟姐妹这辈子打心底里都把大姐当成亲姐姐看待,从来没有红过脸、闹过不愉快。1979年元月,我应征入伍。当时大哥、三哥均在部队服役。每当夜深人静时,我想家的心情尤为热烈。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给故乡的妈妈写信,说说心里话,以解思乡之苦。因为母亲不识字 ,大姐和姐夫就担起了给母亲读信、给我代笔回信的任务。这份差事,一干就是五个年头,直到我转业。五年间,大姐和姐夫整整给我写了一百多封信。毫不夸张地说,我在部队的每一次进步,都离不开大姐和姐夫的无私奉献和帮助。
大姐爱学习。大姐一生嗜书如命,坚持学习,给我们兄弟姐妹树立了学习的好榜样。《三国演义》《红楼梦》《水浒传》等四大名著,大姐读得滚瓜烂熟,很多章节都能一字不差地背诵下来。大姐最爱看戏和唱戏,20世纪唱火了五六十年代的《三世仇》《血泪仇》《苦菜花》《西厢记》等很多剧本台词,大姐都能一句不错地唱下来。六十年代初,大姐以全公社第一名的成绩考入济源县的最好中学——济源一中。大姐十分珍惜难得的学习机会,时时高举明灯苦心学文化。大姐在济源一中苦读了三年,并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一所医科大学,但是命运常常捉弄人。就在大姐眼巴巴盼望着录取通知书的日子里,终因身体患病,体检不合格,含泪失去了上大学的良机。1966年农历八月十六,大姐和姐夫结婚。成家后,大姐仍一边务农一边学习,从来没有间断过。就是晚年因行动不便住进养老院,大姐的床头,书籍仍堆得满满的。特别是工作之余我去看望她时,大姐都会说,你来看我不要带礼物,最好给我多带几本书来。
2025年11月29日,大姐的生命永远定格在了81岁的人生旅途上。大姐这辈子很普通,像一棵小草活得不怎么鲜艳,但活得有自己的颜色。
这抹颜色,永远亮在我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