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真的踩着桂花香来了。
顺着秋的香甜,思绪总会飘到跟着姥姥“拾秋”的美好时光。刚收完的玉米地里,秸秆堆得像小山,我蹲在那儿扒拉,每翻出一穗漏收的金黄玉米,就跟捡到宝一样欣喜不已。拾完玉米拾大豆,饱满的豆荚攥在手里,沉甸甸的。只一会儿,我就累得直不起腰。姥姥带着妈妈,腰弯得身体快贴到地上,手里的活儿却没停,汗珠顺着鬓角往下淌,嘴角却扬着笑。那时的我太小,不懂劳动的艰辛,只觉得在地里追着蝴蝶、扒着秸秆比在家里待着好玩。
等夕阳把天空染成橘红色,我们背着满筐的“秋实”回家了,一进门就被香味裹住。姥姥的院子铺满了秋。沿河种的花生刚拔出来,带着湿乎乎的泥土香,摊在石板上晒着;刚剥好的蚕豆,翠绿耀眼就等下锅;房檐下堆着长长的芝麻秆,风一吹,芝麻壳轻轻作响。“把嫩花生、毛豆洗了煮上。”“再剥点花生、核桃做月饼吧。眼看快中秋了。”姥姥一边给妈妈姊妹几个安排任务,一边忙着手里的活儿。姥姥就像家里的“定海神针”,让每一个琐碎平凡的日子都沾了花生香、芝麻香,活色生香起来。
打月饼,是姥姥众多厨艺里最裹着秋意的活儿。核桃、花生先在锅里焙得喷香,再一点点碾碎。刚打下的芝麻炒得金黄,用擀面杖碾出油香,和核桃碎、花生碎拌在一起,再撒上点碾碎的橘子皮,光是闻着,口水就快流出来了。姥姥端出那个装着桂花蜜的陶瓷罐,将清澈香甜、浮着点点金黄桂花的蜂蜜,缓缓倒进馅料里。我瞪着眼、张着嘴,使劲把口水咽回去,满心期待着和大家一起打月饼。姥姥有个宝贝模子,是从安徽老家带来的,木头上刻着小花纹,用得久了,摸上去油亮油亮的。包好了馅的白饼子放进模子里,轻轻一压、一敲,带着花纹的月饼胚就出来了,花生油的香、桂花蜜的甜、坚果的醇,全被裹进了这小小的饼子里。
姥爷的活儿是看烤箱。四十年前,姥姥家就有小烤箱,当时不觉得金贵,现在想来当时可是太洋气了!把月饼胚放进烤箱,姥爷就搬个小板凳坐在旁边盯着。“还有两分钟,差不多了,快鼓起来了!”他嘴里念叨着,生怕最后一道工序在他这里出了错。终于听见“好了,出锅喽”!烤箱门刚被拉开一条缝,热气裹着香味就“冲”了出来。我踮着脚、伸着手,恨不得立马抓一个塞进嘴里。姥姥却一把拉住我:“热的吃着香,可容易‘吃滞着’,回头再不想吃了!”每次说到这儿,大人们都要笑我三姨给我拿猪肝当馍吃,吃得我多少年不再吃猪肝的趣事。终于,月饼温凉了,我迫不及待地拿起一块,咬一口,外皮酥脆,馅料飘香,桂花蜜的甜劲儿慢慢在嘴里散开,不知不觉就吃了一个又一个。
后来,姥姥走了。我和妈妈也学着做月饼。面粉种类越来越多,烤箱越来越大,花生、核桃到处是,可不管怎么都做不出姥姥的味道。那味道里,藏着姥姥的温度,一家人围坐的热闹,藏着秋天的烟火气,再也找不回来了。
秋雨绵绵,姥姥家院子里的果树又挂满了果。当年被姥姥摸着脸蛋、念叨“怎么长得这么漂亮”的重外孙,如今也要走进婚姻的殿堂。而我这个当年蹲在地里扒玉米的小姑娘也不再年轻。生命在一代代延续,我总想着,要把姥姥对家庭的用心、对子女的疼爱好好传下去。就像她把桂花蜜的甜、月饼的香,藏进我的童年里一样。
今年的桂花开得好像比往年早,嗅着这甜香,我站在树下,好像又听见姥姥的声音:“慢点儿吃,别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