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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树下的老照片 ◆刘道敏 2025年08月21日 手机济源网

前几天,偶然翻动旧书,从书页间忽然滑落一张陈旧的黑白照片,是我1973年高中毕业那年春天拍的,背景是当年校园里那棵有着1000多年树龄的娑罗树。照片已泛黄发硬,如同被阳光烘烤过的落叶,颜色亦悄然褪淡,如记忆在缓缓逃逸。

照片中的同学们,服装各异,肃然列队,神情中难掩青春的涌动。前排女生抿起双唇,有的微微侧头,露出羞涩的浅笑,那笑意如初春的新芽。然而,在按下快门的瞬间,谁又能料定,此一刻的“笑”竟被时间凝固,成为多少年后美好的回忆!

时隔50多年,照片上的人影有些模糊,我竟一时难以叫出几个名字。然而,记忆的闸门一旦被打开,那些名字便像被惊动的飞鸟,倏然腾起,接踵而至。我审视了好大一会儿,才认出那个瘦高个男同学。他叫阿强,是班长。

阿强来自轵城公社最东边的一个自然村,据说他上初中时学习成绩一直都很好,还是班干部。在我们一同踏进轵城高中大门不久,他就被班主仼冯维新老师仼命为我们十三班的班长。当时,这让我这个从完小到初中一直都是班干部的“常青树”觉得很没面子。其间,我曾对阿强有过嫉妒,对冯老师有过恨意。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发现自己错了,阿强无论在哪个方面都比我强,我的抱怨最终变成了佩服与欣赏。高中毕业第二年,阿强入伍了。在部队服役20多年,他把最好的青春年华奉献给了国防建设。由于综合素质很高,最后他提拔至团级干部,全班同学都为之骄傲。

照片中,右边有一个个子比较矮的男生,叫阿国。在我印象中,他总爱在课堂上玩弄钢笔,甩得墨汁四溅,惹得同桌阿兰蹙眉连连。阿兰瘦小文静,学习很好,尤喜文学,后来走上工作岗位,勤于创作,成为同学中为数不多的省级作家协会会员。

我的指尖划过起伏的队列,突然触到一个熟悉的面孔,是坐在教室最后排的一个男生,总是沉默寡言,戴着一副厚厚镜片的眼镜。上课时,当别的同学交头接耳不安心听讲时,唯有他专心致志地听,像一株沉静的植物,扎根于书堆之中。课间,他对周围的喧闹依然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然而,每每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时,不善言辞的他却如临大敌,站起来后总是涨红了脸,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囫囵话来。可谁又曾想到,就是这样一位性格内向、老实巴交的同学,如今却是班里64名同学中,学历最高、最有建树的。一次同学聚会时,我和班长问他在哪里高就,他不好意思正面回答,停了很久说了一句:“你们打开百度,搜一下就知道了。”殊不知,我一搜,吓了一跳:“中国语料库语言学研究会会长,北京航空航天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副院长。获英国伯明翰大学英语硕士学位与上海交通大学语言学博士学位,曾长期担任上海交通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及语言文字工程研究所所长,2010年作为‘杰出人文教授’被引进北京航空航天大学任外国语学院副院长。”这成就,真给我们班长脸了。

一位脸盘儿圆圆、面目俊秀的女生进入我的视线,审视了半天,才辨认出她是坐在教室第三排窗边的阿英。记忆中,她说话轻轻柔柔,如同初夏微风,很招男同学喜欢,其中也包括我。只不过,在男女授受不亲的那个年代,只不过是一种自我欣赏罢了。阿英不仅学习好,而且打得一手好球,曾是学校乒乓球队队员。我和她交手,毫无招架之力。

阿英在班里人缘也好,和谁都能处得来,她日后走上领导岗位,与这种良好的个人素质有着必然的联系。她尤其喜欢在课间伏在窗台上,凝望着窗外那棵巨大的娑罗树。树叶筛下斑驳跳跃的光影,星星点点洒落在她的脸庞。她常常托腮,目光迷蒙而幽远,仿佛在树影婆娑里望见了别人看不见的远方。我那时曾偷偷揣测,她是否在树叶的缝隙里,瞧见了日后自己的影踪?

看到照片中的阿东,发生在他身上的一件事至今让我记忆犹新。有一天上课前,冯老师给我们念了一封中国医学科学院来的信,信是写给我们班一位同学的,内容大概是赞扬这位同学有激情有远大的理想,但是想攻克癌症,当个科学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只有安心扎实地去学习,将来学业有成,才能实现自己的梦想。事后,我们才知道是班里一位姓耿的同学给医学科学院写了一封信,表示想去攻克癌症这一世界性难题!

照片中,前排那个总爱甩着马尾辫的姑娘阿秀,后来远走他乡,在都市的喧嚣里谋生,如飘萍般辗转。中间排抿着嘴笑的男生阿东,后来成了一位老师,在故乡的小城里,日复一日踱着不变的脚步。还有很多既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有些甚至叫不上名字,可是每一张笑脸背后,都藏着一道被光阴刻下的沟壑,或深或浅,如今竟已各自天涯了。

古树无声,树影婆娑,却早已不是旧日的光影。这树下的世界,终究是年年不同了。

半个多世纪过去了。这张照片,终究不过是一块封存往事的琥珀。那些被定格的姿态,那些凝固的笑容,成为生命长河里的记忆。娑罗树依然挺立于校园之中,树冠葱茏如盖,年年萌发新叶,依旧是那般鲜翠蓬勃,如同我们当初初见的模样。唯有树下的人,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如同被风卷走的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