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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的表情 2019年11月22日 手机济源网

◆姚永刚

有风,但不是风,似乎是气息,一股一股的,染着秋草干枯的香在缓缓流动;没有了白日里的残暑之燥,也就没有那么心急火燎豪放奔放;顺着山路,在山坳里蜿蜒回旋,漫不经心,很洒脱的样子。有水,是砚瓦河在低低地吟唱,空无心事似的,优哉游哉,偶尔心泛涟漪,水击石响处,惊起蛙鸣阵阵。如此无他,自醉而已,得意忘形的表情却搅动了风的心湖。风,开始微澜,就有了水的影子。

——风是微薄的肌肤,传递着夜的温度。

星星,触手可及。

暮色深沉,深沉得看不到暮色。灰蓝的天空里,撒满星星,或散或聚,或静或动。这些远方的精灵,陪着大山度过了亿万斯年,知己知彼,互为知音呵。它们离得很远,远得只能遥遥相望,但又很近,近在头顶咫尺之间,仿佛一伸手,就可以相见甚欢。

——青山站在星星的光芒里,星星藏在青山的内心深处。

山与水,相依相偎。

——它们是一家人。

月亮,欲说还休。

此时的月亮,名叫秋月。一轮弯月,心事未满,本想懒懒地躲在云后,自怨自艾。星星不乐意了。都是好邻居,理当同喜同乐,不如一起到人间走走,心结一解,事情就圆满了。在星星的前呼后拥下,月亮这才欲罢不能地出门了。毕竟,是一弯新月,又被差强心意,还是应该矜持一些,矜持里反而有几分优雅。

——月亮,是夜的眼,洞悉一切风物。

南太行山坳里的这个村庄,此刻就在月亮的视野里。

河畔有小路,宽可通车。山路,自然起伏蜿蜒,缓缓的,此时寂然。路肩处,一行一片的豆秆四散摊开,秧黄秆干,饱实的豆角被撑爆了肚皮,露出密密挨挤在一起的红豆粒,小小的,圆滚滚的,好像传递着当午日晒炸裂的声响。豆秧实在太多了,挂满路肩的畦畔,占了白杨的地盘。沿路而上,虽是夜行,但不寂寞,有蟋蟀寒蝉等一路热情相迎,熙熙闹闹着呐。尽头,突现一片光亮,却是另一番景致。

墙外的竹排上,竖着细高的槐枝,挑起一个硕大的灯泡,照亮一座靠山而建的四合院落。院外的空地上,铺开成堆的玉米棒——穿着白色的外衣,显然,是刚从地里收回来的。一位老人,不,是老两口,正在埋头剥玉米,刷刷刷的划音,和着秋虫的鸣唱,在空气里漂流。我的贸然叩访,打搅了这里的宁静。老先生抬起头,红蓝白灰相间的毡帽下,露出惊奇的神色。

“上来啦,快来歇歇。”

“您老忙,打搅了。”

“不忙,夜里睡不着,干些闲活儿。今年天好,收成不赖。”

黝黑的脸庞,闪着健康的红光;黑旧夹克灰色裤子黑布鞋,既淳朴又干练。粗糙的大手,青筋突显,那动作,那力道,年轻而自信,是种庄稼的好把式。

“您老贵姓?过60了吧?”

不敢,姓薛,今年70嘞,呵呵……”

一阵爽朗的笑声在小院里腾起。

共和国的同龄人,热爱劳动的人,总是那么年轻。

他的爱人,与他共风雨的爱人,此刻坐在不远处的玉米堆旁。褐色休闲帽,黑白格子粗布衣,一样的淳朴,一样的干练,一样的利索。哔哔啵啵的间隙,她蓦然站起:“我去给你拿件衣服,露水大,别感冒了。”她的关怀,在他的无声应答里暖了他的心。

默契,和谐,让平凡的日子更加平凡更加踏实。既然执子之手,便情愿与子躬耕,任他风吹浪打依然不改初心,无怨亦不悔。

加入其中,虽然动作笨拙,虽然效率低下,但,心,沉稳如夜,格外接地气。我们也是一家人。

这就是可敬可爱的父老乡亲!生于土地,老于土地,我们永远都是土地的子民。

空地东邻的岭头,是薛家的自留菜地。一片明亮里,繁盛的豆角秧闪着微绿的光,长长的豆角横竖其间;番茄在木架上或红或绿,滴溜溜的圆,实墩墩的;萝卜支棱着肥大的叶子破土而出,白白的身体似乎能听到拔节的声响;苦瓜可着劲地长,有的累弯了腰;胡萝卜铆足了力量,意在后发制人;小尖椒在枝头羞红了脸;最是那一畦一畦的白菜,咧开了大嘴,乐不可支。

这些作物,把秋天变成了胖子,一减肥,就该换季了。

太行乡村的夜晚,那么短那么短,似乎一杯酒醒的功夫,便天光大亮了。

鸡鸣晨到。出客栈,但见昨夜一切风物皆醒。薛老先生早已坐在昨夜的老地方,开始剥玉米棒子了——依然动作麻利,力道十足。他的邻居,一对中年夫妇,开着农用三轮,“趁早下地出花生嘞”,一声招呼,连同急迫的心情,瞬间被掩盖在马达的轰鸣里——山道坡陡,拐弯都不减速,留下左右回旋紧张夸张的背影!

朝阳刚过山头,红霞里,葡萄架上紫色玛瑙水灵泛光,旁边的南瓜绿叶上,露珠晶莹透亮,打着转,似落未落。这个农家的小院里,高大的山楂树枝繁叶茂,挂满果实,一嘟噜一嘟噜的,沉甸甸地越过围墙。浅蓝色的晨空里,就绽开了无数的红灯笼。炊烟徐徐升起,韭菜的辛辣,混合着麦香,在院落上空四散漫延。

山楂树下,东屋山墙上,悬着六挂长长的玉米辫。

金黄的玉米棒,洋溢着金黄的光。

——那是山乡百姓的笑靥。